黄海龙
曾几何时想去登代朝山,但因缘际会,不能成行,直到这一天的到来。
这是一个冬日,清晨的阳光透过灰幔的云层,脆薄而宁静地撒在路边的田野、村落和河流上,暖暖的、白白的,青色的烟雾在田野远处氤氲着。太阳旋即又隐入了灰暗的云层里,给田野、村庄抛落几片漠漠的白光,且似在流动着,飘飘渺渺、绰绰约约。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我们三四个好友向着代朝山进发。
车子在浦市新堡村黔王庙旁的一个小停车场停了下来。举目一看,代朝山就在新堡村的背后,远远的山顶上可见一座白色的小小庙宇;旁边的五座大山一字排开,护卫着代朝山,俗称“五虎卫殿”。村前,是一片平阔的田垄,满垅油菜青翠欲滴、生机盎然,犹如一片绿波奔涌眼底;那些漂亮的白色房舍相宜地点缀在谷地里、田垄边,鳞次栉比、错落有致;一些菜园子镶嵌在村寨边上,几朵早开的菜花黄白在田间地角;几位穿着深色衣服的老人在村头巷尾走着,偶尔一只黄狗轻快地从巷弄里溜了过去。因为还在正月间年味尚浓,几个憨态的小孩在一屋角处放爆竹,村寨里不时响着鞭炮声,炊烟笼罩着村落,薄薄的酒香在村头上空弥散着。
温洞在黔王庙背后的半坡上。我们沿着一条被洪水冲刷后的羊肠山路往上爬,有时需要相互搀扶,有时需要跳跃前行。温洞的洞口形似一张鲶鱼嘴张开着,进洞十余米内可见洞内物什,洞口左侧重叠着两块方形巨石,就像一大一小的两本厚书;右侧是一片小型的石钟乳,大小不一、层层叠叠,犹如一面千佛画壁,或坐、或卧、或躺、或立,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再进去就难看得见了,只听见同行的友人说,里面还有千丘田什么的,我们却只能带着遗憾折返回去。据当地老人讲,明末清初的吴三桂曾到温洞“醮坛”拈香求雨,祷告求雨是名,不过是为了访贤,想请当地一个叫谭文渊的明朝老臣出山相助。谭文渊曾赋诗一首,刻在洞口一石碑上:“洞石烟深思谁开,笙歌绕树鸟猿猜。劈奇绕籍巨灵手,纪盛还叨仙令才。瀑拥落岚飞玉屑,岩悬滴乳缦珠胎。同游快共随车辆,净洗甲兵且进怀。”
沿着渠边小路往上爬,低头哈腰钻过灌木丛,小心拨开纠缠的野刺,一段不足百米的距离硬是让我们走了十多分钟。钻出丛林,彼此对视,不禁莞尔:一个个气喘吁吁、额头冒汗,头上、身上全是草叶、尘埃,狼狈不堪。友人笑道:“你看,我们都成这个样子了。”“我们还要加油,风景还在上头呢!”另一友人看了看远处的峰顶,说。我们继续往山上爬。
这是村民常走的一条山路,虽然弯弯曲曲、高低不平,但被踩踏得光光溜溜的,一些旁逸斜出的枝丫也被砍掉了,似乎经常有人修整的样子。一路上,偶尔能碰到从山上回来的村民和香客,脸上皆恬淡的笑意。山路在丛林间蜿蜒、斗折蛇行,两边是成林的灌木,有刀把大的黄金条、手臂粗的土槿树,还有一些野梨树、楝树,虽没有遮天蔽日的气势,但分明有从路两边聚拢来的态势。这样的季节,杂木大多落尽了叶子,枝条光秃秃地伸展着,山色一片苍黄。因为今年干旱少雨,那些常绿的茶树、松树没有往年绿得青翠,那是一种苍绿,但少了那种生机盎然的气韵。鸟声也难以听到,山林有点空寂和落寞。
一段土路、一段岩板路;跨过坑沟,翻越土坡。时而在一棵伞形的大树下坐坐,时而在路旁一块石头上靠靠,就在我们热汗淋漓的时候,我们来到了代朝山庙的下头。——那座白色的代朝山庙就在前头不远处。山庙下面是一段陡峭的、窄窄的石板路,约有三百米长,路全在山脊线上,幸亏两旁长满了山竹,阻挡了视线;不然,路两旁那样陡峭的山崖会让人望而生畏、不敢前行。我们目不斜视、一步一挨,慢慢地爬上去,从后边往前看,似乎前面一人在后面那人的头顶上爬,屁股都贴上脸面了;最为紧要处,需要按着膝盖走上去。爬上山顶,我们已然背部湿透、热气腾腾,一个个像刚出笼的包子。
我们在山顶休憩了一会儿,待到呼吸匀称,才起身欣赏这岭顶的风光。站在岭顶,确实有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代朝山是泸溪的名山,有六百二十多米高,是浦市西南方一座最高的山,周围的山在它面前就成了侏儒,而它在那里就成了巨人。代朝山原本并不叫代朝山,而叫辰龙山。宋朝时候,岳飞麾下悍将谭子兴平定洞庭湖义军有功,被封为瑶洞正将;后平定楚地南蛮,受封千户之职,驻浦口(今浦市一带)。谭千户驻守浦口多年,后年岁增大,宋朝皇帝看他每年要去京都朝拜很是辛苦,就特许他在浦市近郊一高山上修建庙宇,向朝廷方向朝拜。当年,谭子兴在山顶修造了真武殿,每逢朔望之日,必亲率子孙上山顶真武殿向朝廷遥拜。山,由此改名“代朝”。据说,真武殿顶盖的原是生铁浇筑的瓦片,每片瓦有50斤重,为的是防山顶风大。如今,再也寻它不着。
山上本来气温就低,加上山风阵阵、鼓荡而来,身上的热汗立马收缩了,只得赶紧穿上刚解开的棉衣。友人说:“今早看天气好,就想脱了棉衣来,幸好没脱。”“我也是,不然,现在就惨了。”另一友人笑说。庙宇不大,灰瓦白墙;庙门上书写着“代朝山”几个遒劲的大字。我们进庙四处走走看看,却再难找到真武殿的遗迹,只有几个当地老人在驻守庙宇,祷告的钟鼓声不时传出;庙宇下的一块小坪场上,有几个老人在收拾柴火,不远处的山谷里传来寂寂的砍柴声。今天,来山上朝拜的人不少。
站在岭顶远眺,在这样的天气里,天空全是灰幔的云层,看不见阳光和云霓;远处全是浓雾萦绕,看不清也看不透,只觉一片空阔的无限。加之山风浩荡、凉意阵阵,胸胆难以开张、神情亦难清爽。然而这样,在稍近处的云雾中的村庄可看得见,白色的房舍那般精致可爱;环绕村庄、田野而过公路可看得见,犹如一匹藏青色的飘带;一块块黛青的池塘水面可看得见,像几块静静安置的琥珀;一些绿色的田野可看得见,一如铺展的巨大的地毯……在那缥缈的云雾里,于那绰约的意境中,那些物象、那些境况不是天上的仙境又是什么?
我的思绪忽而一转,原来最美的风景它熨帖着大地、熨帖着苍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