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盛斌

儿时的中秋，在我的记忆里，总感觉它的节气成分是第一位的，节日气息则是排第二位。

到了中秋前后，正是水稻、苞谷、辣椒、红苕、地萝卜等庄稼农作物成熟的旺季，也正是采摘、挖掘它们回家的忙碌日子。故而，中秋在乡亲们的日程里没有假日可放，农事与家务的意义，要远远大于它休闲和娱乐的价值。

秋季，刚上学个把月，晚饭后，我照例爱到晒谷坪歇凉。尽管已经立秋，但白天的太阳还有些灼热，只有日头落山之后，才能享受秋天越夜越深的凉意。此时，夜风徐徐吹来，月亮已经升起，借着光源，我帮着母亲将晒得快要干的稻谷耙放置晒簟的一边，再将空出的晒簟翻卷过来遮盖拢成一堆的稻谷，便于第二天接着日晒。一把椅子或一张条凳上，坐着一个少年，什么不用想，看到月亮将要移到正空，才走进老屋，在木床上沉沉睡去。

当一见到母亲耙好谷粒又坐到屋檐下包饺粑时，我就知道，要到中秋节了。母亲包饺粑的糯米是用先年积攒的糯谷碾好以后，经过淘洗、浸泡、沥干、推粉、搅拌、捻挪、加馅、桶蒸等工序制作而成。也许是熟能生巧，母亲包的饺粑，基本都是一个大小的模子。粑中的馅，多是用黄豆粉加盐和加红砂糖两种，我们习惯叫它盐饺粑、糖饺粑。而它们均用一种当年采自田野的加工后的蒿菜碎末匀和成粑肉，清香中沉甸着翡翠一般的颜色，加上桐叶的包裹，不管是趁热吃还是放凉吃，或咸或甜，那糯润、滑爽的香甜滋味，至今仍令我回味舌尖。

中秋正日，一般母亲上午到田园里忙工，下午便回家置办晚饭。通常这天，是要宰杀一只从墟场上买回家饲养了三四个月的鸭子。这天若不是周日，老师会提前给我们放学。我们并不知道要在这个节日里，团圆赏月拜月或是其他什么的，只是高兴地巴望着早早地回家帮母亲拔拔鸭毛、烧烧柴火就行。其实，等我回到家，多半母亲已经把鸭毛拔好，在砧板上砍好，而且已经放在锅里用文火热着了。馋涎欲滴的我和妹妹一靠近灶前，母亲立马就明白了，用筷子给我们各夹了一块鸭肉，并不怕烫的我们，双手接过后一股脑儿放进嘴里，然后连连说，有盐，有盐，吃得动，好吃。于是，母亲往锅里放上几片新鲜辣椒，煮爎后的芋头苗，几锅铲就铲到了盘子里。第二天，母亲会将先夜吃剩的几乎只剩下汤的鸭肉，拌和一些鲜辣椒和鲜黄豆当菜，那浸润了鸭肉汤的黄豆即可口又下饭，最后连汤都被我们喝得一干二净。当然，留给我和妹妹的鸭腿，要拿到晒谷坪吃，或者与伙伴们在寨子的空坪边玩边吃。将骨头里的骨髓吸干之后，再慢慢地将骨头咬碎嚼烂，我们把只有在节日才能享受到的美味，连骨头一并吃进自己的肚子里。

吃罢晚饭，我和妹妹与伙伴们耍玩好一阵子后，回到家里与大人一同坐在月光下的晒谷坪歇凉。临睡之前，母亲会从房子里拿来几个月饼，分给全家人每人一个品尝。那种只有小碗底大的月饼，其实是麦粉制作的一种法饼，黄黄的扁扁的，虽然没有五花八门的饼馅，但那种淡绵而清甜的味道，却是一家人不可多得的奢侈食品。我在品尝的当儿，看到月亮正圆得出神，不知是月光洒向了大地还是你我自有光芒。反正，我们吃着月饼，也把明亮的月光吃进了嘴里。那一丝丝细碎的光芒，想必是中秋之夜，月亮赐给我们的一句句皎洁而纯美的祝福吧。

这样想着，儿时的中秋，对于大人们自是一个忙活的节日，对于孩子们则是一段享受的时光。儿时的中秋其实很简单，孩子们不懂得它包含的文化意义和民俗事项，它就在孩子们的一个盼望、一顿口福里，一年又一年地延续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