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海龙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一想到杜甫的这首绝句，眼前就显现出一幅画面：几间草堂静止水岸边上，一树翠柳斜逸而出，枝上点缀着两只黄鹂；在屋顶空阔的青天之上，一行白鹭飘逸飞远；窗格里镶嵌着西岭银白的积雪，格外清新亮眼；门前渡口泊着东吴的航船，江波浩渺、水阔山长……

小时候读到这首诗的时候，就感觉眼前一亮，为它的色彩，为它的清新，为它的美，也为它当时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境。总感觉，读了这首诗，眼前就铺开了一道明媚的春色，一幅清新的画卷，让人感觉到一种勃勃的生机、一份明快的欢欣。于是，就这样喜欢了。

春天总是让人感到温暖、感到欢欣。众所周知，这首诗描写的是早春的景色，它用黄、翠、白、青四种色调的映衬和对照，就勾勒出了春天的明媚与多彩；用鸣和上两个动词的刻画、渲染，描摹出了春天的生动与欢欣。“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刚出新叶的柳树满树鹅黄，在春天的阳光里晶莹润泽，柔曼出一种风姿，张开一双欢欣的眼睛打量春天，它招来两只活泼的黄莺在枝头啼鸣、上下欢跳，用音乐的歌喉呼唤春天。这里，注重写出了春天的活泼与欢欣。头顶上晴空万里、碧蓝如洗，一行白鹭排空而上，姿态轻盈而飘逸，在白与青的色彩对衬里，在“上”这个动态描绘里，写出了诗人内心的平静与安适，这才是在春天应有的心态。

诗人终于把目光拉到了远处：“窗含西岭千秋雪”，他看到了西岭的雪山被深色的窗格，勾勒出了一幅水墨画，他也为这种素雅的色调而欣喜，那片银白反衬着诗人内心的欣喜。然而，诗人却用“千秋”来定义“雪”，写出了窗外积雪的不一般，那是千年的积雪。这里的西岭就是现今成都西南的岷山，其雪常年不化、年复一年，高浮云天。“千秋”一词把时间拉得格外的悠长而邈远，那在这千秋的时光里又发生了多少故事，又有着多少际遇？知晓诗人的人都知道，诗人一生遭遇战乱、颠沛流离，“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历经了几多的离愁别绪和生离死别，他见过了太多的战火、饥饿、血腥和死亡，这一切都深深铭刻在他丰富而细腻的情感里。而这一刻，那些都湮没在千秋的光阴里，为西岭的雪轻轻地覆盖，消失于无痕。一句“千秋雪”，写出了诗人内心几多的喟叹与伤感，至此却一笔轻轻地带过，不动声色地借“雪”抒情，借“雪”喻景，实则削繁就简、手法高妙，只写往事的结束和自己当下的舒畅与喜悦，并开始着一个新的起点。

“门泊东吴万里船。”诗人终于把思接千载的目光，聚焦到了门前的那几条船上，且用“万里”来定义“船”。如果说，“千秋”一词一下子把诗的时间拉得格外的悠长而邈远；那么，“万里”一词一下子把诗的空间拉得格外的空阔而辽远。东吴，三国时孙权在现今江苏南京定都建国，称东吴，这里泛指长江下游的江南地区。用“万里船”来描写来自东吴的船只，用词精妙、用意深远，因为当时历经了安史之乱，多年的战乱、兵戈，使得水路陆路交通阻塞，船只不能通行，而在诗人当时居住的成都能看到来自东吴的船只，这说明战乱已平定、交通已恢复。这是隐藏在字面下的真实含义，是一条暗线，只要知晓这段历史的人都很清楚。船看是写静，实则写动，写出了诗人一颗欢呼雀跃、跃跃欲试的心，他的心已挂上了来自东吴的“万里船”，想象着开启人生新的征途，在这战乱平定、春天来临的时候。诗的末两句，用“千秋雪”和“万里船”，从时间和空间打开了诗的境界，使诗境显得空阔而邈远、灵动而跳脱，使诗意变得卓尔不群、空灵飘逸，实为千古名句。

全诗用词平实、语言清新、色彩明快、格调淡雅，却在明快的底色上透着欢欣，在淡雅的基调上透着喜悦，不动声色、意境浑然；不言心声，其情自见。全诗以诗人的视野为基点，移形换位、转换角度，不经意地描绘了四幅画面：“鸟鸣翠柳”、“白鹭排空”、“窗含雪岭”、“门泊江船”，轻描淡写、随意勾勒，看似平铺直叙，实则精心剪裁；看似不动声色，实则意境浑然；看似平淡无奇，实则立意高远。苏轼曾讲：“少陵翰墨无形画。”此言一语中的。全诗从物象看，黄鹂、翠柳、白鹭、青天、雪山、江船等诸元素，实现了点线面有机结合，图像有动有静；从颜色看，诗人把两笔鹅黄点染在一片翠绿之中，在青淡的空间斜勾出一条白线，色彩鲜明又和谐、淡雅又清新，组成了一幅咫尺万里的壮阔山水画卷。

这首诗写于唐代宗广德二年，即公元764春，也是安史之乱平定的次年。杜甫得知故人成都尹严武再次回到成都镇蜀，也跟着回到了成都草堂。面对明媚春天、满眼春光，面对战乱平定、山河复旧，诗人情不自禁，欣然命笔，写下了这一组即景小诗。这首诗在开始写的时候用的是“绝句”题目，在诗完成后也没有对题目进行修改，仍用的是原题。全诗一气呵成、浑然天成，犹如一块玉璞。

这首诗，既写出了自然的春天，也写出了诗人心中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