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 烨

金庸，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名字。金庸的武侠小说中不仅有肆意江湖，更有家国大义。在湖南的一个小村庄，有一位86岁的老人，他不看武侠小说，但他的儿时记忆中一直有一位叫作“茶良容”的人，这个人就是金庸。

近日，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泸溪县委宣传部一行前往嘉兴考察，寻访金庸先生足迹。相隔1300公里的金庸研究者终于相见，携手填补了金庸生平研究的空白，揭开了金庸在湘西生活的具体轨迹。

12月8日，泸溪县文联主席李燕华和嘉兴五四文化博物馆馆长、嘉兴查氏后人查玉强会面了。

▶金庸到过湘西吗？

《射雕英雄传》二十八回中，裘千丈在岳阳对郭靖、黄蓉说：“从此向西，经常德辰州，溯沅江而上，泸溪和辰溪之间有座形如五指向天的高山，那就是铁掌山。”

在金庸的小说中，除了铁掌山，还有青龙滩、湘西土音和民歌等诸多湘西元素。

“以前看金庸的武侠小说时，脑中就有一个问号，为什么他写到的关于湘西的内容那么精准。”李燕华回忆，青春岁月中，总少不了金庸的小说，当时他就隐约觉得金庸应该是来过湘西的。

多年来，李燕华一直在寻找金庸与湘西州泸溪县的特殊交集。然而，时过境迁，如何找到这个“可能存在”的足迹呢？

2018年10月30日，金庸在香港去世，享年94岁。

噩耗传来，一个时代随着金庸先生而去，但是读者还在，金庸研究者还在。李燕华更加感受到找出金庸与泸溪县渊源的紧迫。

时光流转，在泸溪县寻找几十年前的踪迹，何其艰难。直到2022年2月，李燕华通过网络，收到来自金庸先生故乡嘉兴的一则信息。这则信息正是来自嘉兴查氏后人查玉强。

查玉强是嘉兴五四文化博物馆馆长，也是查氏家族文化研究专家。根据查玉强的研究，按住满一年以上计算，金庸一生先后在9个地方生活工作过，依次是海宁袁花、嘉兴市区、丽水碧湖、衢州石梁、湘西、重庆、杭州、香港、伦敦。“除湘西外，都有关于金庸生活、学习、工作等方面的详细记载。唯有湘西，只有笼统的说明，所以对大家来说，金庸在湘西的经历一直扑朔迷离。”

一次意外，却找到了这块丢失的“拼图”。2022年2月，查玉强为了了解金庸同学余兆文当年的入学时间，询问余兆文的女儿余小亚女士。余小亚从南京市人民中学档案室调出了余兆文的履历表，意外发现上面赫然写着：“1945年5月至1946年6月在泸溪县浦市镇私营湖光农场，证明人查良镛。”

“余兆文是当年唯一和金庸一起去湘西的同学，关于湘西的这段经历，除了金庸本人，只有余兆文能够说得明白。如今，余兆文先生虽已作古，但是把这段经历留在了履历表中。”查玉强说道。

这份履历表足以证明，当初金庸在湘西生活的地方是泸溪县，农场名字是湖光农场。

当初金庸作为余兆文的证明人写下的这段话，如今又证明了自己的人生轨迹。

▶湖光农场在哪里？

金庸其实曾提起过在湘西的生活，他在随笔《民歌中的讥刺》中说：“抗战时我曾在湘西住过两年，那地方就是沈从文《边城》这部小说中翠翠的故乡……”

但当时金庸没有明确说出泸溪这个地名，读者也没有进一步深究，所以一直被大家忽略。

就像一块石子投进河中，激起层层涟漪。当金庸曾经在泸溪县生活过的证据出现，一下子触发了许多“连锁反应”。

“有了湖光农场这个关键性的线索，我也就有了方向。”寻找湖光农场，成了李燕华的一个心结。浦市镇铁柱潭村前临沅江，左倚辛女岩（铁掌峰），背靠县种羊场，是《射雕英雄传》的故事发生地之一，郭靖黄蓉在泸溪大战“铁掌帮”。他们溯沅江，经沅陵，到泸溪，上铁掌峰夺取《武穆遗书》……去年，李燕华沿途走访，依然没有找到金庸来过的痕迹。

他再次到泸溪县党史办和县档案馆查找资料，这次终于有了发现。上世纪80年代编撰的《泸溪县志》里写道：“麻溪口种羊场位于沅水中游西岸，地邻浦市、李家田、上堡三个乡镇地界，面积1.2780万亩。民国时期宁乡人王侃在此办湖光农场。新中国成立后，县于1956年在此创办畜牧场……”

湖光农场找到了！

按图索骥，李燕华再次来到辛女岩下，向村民询问。虽然没有人见过金庸，但是有老人明确表示，这里就是原来的湖光农场。

与此同时，远在嘉兴的查玉强也在梳理金庸在湘西州泸溪县的生活轨迹，并撰文《金庸在湘西》。不少金庸研究者也加入考据的行列，公众号“六神磊磊读金庸”在2023年4月29日发文，称“这是近年来金庸研究的一个大成果”。

通过湖光农场、余兆文等线索的串联，金庸在泸溪县的轨迹日渐清晰。

“1942年冬天，金庸来到泸溪县。”李燕华说。查玉强在一旁补充，金庸起先就读于嘉兴中学，后随学校迁往丽水碧湖。之后又从丽水转学到衢州，至1942年5月从衢州中学高中部毕业。抗战中，金庸和几位同学穿越日寇封锁线，准备到大后方投考大学。

“金庸的目标应该是重庆，而泸溪是他们到重庆的必经之路。当时他们几乎到了身无分文的地步，金庸的两位同学去长沙投奔亲戚，他则到了泸溪县。”查玉强说，金庸早先听同学王铎安说起哥哥王侃在泸溪县浦市镇的乡下办了一个农场，于是已经“山穷水尽”的金庸去投奔了王侃。

▶这段经历如何影响金庸？

今年国庆假期，李燕华再次走访湖光农场，竟有突破性发现。

“在麻溪口村，我碰到一位叫覃兴旺的86岁老人，说他的父亲覃世兴和湖光农场的‘茶主任’关系很好。”李燕华意识到，这位“茶主任”很可能就是金庸。

覃兴旺回忆，8岁那年西红柿成熟的时候他去农场还碰到过“茶主任”，“茶主任”给了他钱买糖果吃。覃兴旺说，当时大家说“茶主任”是浙江人，很斯文，像个文化人。

覃兴旺领着李燕华到了湖光农场旧址，指出了当时农场办公区和住宿区的具体地点，还找到了当初农场藏红薯的地窖。“通过覃兴旺老人的口述，湖光农场当初的布局基本清楚了。”李燕华兴奋地说。

好消息接踵而至。两天后，他找到了泸溪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在1986年编辑的《泸溪文史资料》，其中一篇文章《湖光农场创建经过》中记载：“王侃指定余兆文任主任，茶良容（浙江人）为副主任，彭海清为会计。”知道该书的人不多，而且其中将“查良镛”误写为“茶良容”，更令人难以发现金庸的印记。

在锲而不舍的寻找中，这段历史终于浮出了水面。

1943年夏天，为参加这年的高考，金庸暂别王侃，继续赶往重庆。1945年，金庸因故被中央政治学校除名。离校后，他在重庆的中央图书馆担任管理员。后来，王侃邀请金庸一起管理农场，金庸便和同学余兆文回到泸溪。由此，金庸再次和泸溪结缘。

“《湖光农场创建经过》的内容结合了一些老人的口述，所以可能和真实情况有所出入，但基本印证了覃兴旺老人口中的‘茶主任’。”李燕华说。

1946年，金庸带着余兆文离开农场，正式告别泸溪。

李燕华带着寻觅到的线索、证据，来到了浙江嘉兴，和嘉兴查氏后人查玉强相见。查玉强将自己的研究成果与李燕华分享，一同填补金庸研究的一段空白。

“在泸溪的生活对金庸先生的武侠创作有一定影响。”李燕华说，湘西的奇山异水孕育侠客和侠客精神，泸溪地处雪峰山与武陵山的过渡地带，汉族文化与苗族文化交融，这些都能在金庸的武侠小说中找到印证。

查玉强认为，金庸在湘西，是构成其完整人生的一个不可或缺的生命片段，是关乎其成长、发展的一个重要的历史阶段，“在这里，他接触到了百姓疾苦，或许也在这里切身体悟到了‘侠’与‘义’的真谛，为他日后的武侠创作积累了素材，打下了基础。”

（图片由查玉强、泸溪县文联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