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建

走出酒店，老杨心里空落落的，后悔不该发起这次聚会。

老杨跟老李老王老张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自打有了工作和家室，虽然生活在同一座城市，但总是这样理由那样原因的，使得聚会的美好愿望一次次化为泡影。朋友间除了偶尔在电话里头不咸不淡地问候几声，一年到头几乎难得见上一面。

这些年，老李老王老张陆续退休了，赋闲在家自由支配时间多了，想必聚一次问题不是太大。热心的老杨，决心把夙愿变成现实。这次，他不再在电话里征求对方有没有空，而是一户户亲自找上门，面对面诚心邀请。大家不好意思再推脱。

为了找回从前的感觉，原本说好了的不让带家里人，只限本人到场即可。可是临上桌，除了做东的老杨，其他三人均带了“尾巴”。虽说老杨心里有点疙疙瘩瘩的，但多年的朋友老交情，老杨还不至于黑着脸把家人们轰走吧，只好陪着笑脸热情接待。

老杨拆开一包芙蓉王，随手甩出一圈儿。老李老婆眼明手快，桌面上滚动的烟卷还没停下来，就被她抢到手里了，说，老李晚上睡觉有点咳，抽不得。老王的孙子吹灭老杨伸过来的打火机，吵着不让给老王点火，还噘着嘴巴说，奶奶不让爷爷抽烟。老张的女儿抬起小手扇了扇鼻子说，二手烟比一手烟危害还要大，忍着点儿，别毒害我们下一代。“老烟枪”被缴了“枪”，烟酒不得不分家。老杨苦笑着摇摇头，把刚吸了几口的香烟丢进烟灰缸摁灭。

三位朋友同家人有说有笑，老杨半天插不进一句话，只好眼巴巴看着服务员进进出出端茶倒水摆放盘碟碗筷陀螺似地忙转。菜总算上齐了，老杨弓身从桌子下面取出瓶平日舍不得喝的陈年酒鬼酒。老李连忙摆手摇头说，轻度脑梗，颈动脉斑块，滴酒不能沾呀。老王附和道，老了，一身的病，尿酸有点偏高——要不改喝牛奶？老张先斩后奏，撤掉桌上酒杯，坚决不让老杨开酒，还硬生生把酒塞回桌下提袋里。

三位朋友齐举牛奶。老杨极不情愿地端起牛奶意思了一下。没有推杯换盏把酒言欢，没有搂搂抱抱打打闹闹，没有推心置腹坦诚相见，老杨怎么也找不回当年朋友间喝酒的那种无拘无束淋漓酣畅。

好想闻一闻扑鼻四溢的酒香，好想听一听清脆悦耳的碰杯声，好想撸起袖子举起酒杯高吼一嗓子“干杯”！好想醉一场颠一场歌一场哭一场笑一场失忆一场，好想好想……

老李的老伴小口小口喝白开水，说是减肥健身，拒食晚餐；老王的孙子嘴巴刁，这也不吃，那也不尝，筷子几乎没伸出去过；老张的女儿只挑青菜萝卜素菜挟，说远离肥甘油腻，保持苗条身材。

老杨像以前那样耍起蛮来，端起满钵色泽油亮的红烧肉强行摊派。老李老王老张齐刷刷站起身，捂的捂碗，跑的跑开，跟老鼠见猫似的，绝不给老杨任何可趁之机。老杨又挟起鸡肉分配任务，在座的全都强烈抗议，说鸡鸭鱼吃的饲料含激素不健康。正当老杨尴尬地盯着满桌子菜肴发愁时，老李抬起手腕瞄了眼手表说，不好意思，得陪老伴去跳广场舞，你们慢慢吃着；见老李两口子走了，老王孙子放泼耍赖地大呼小叫，我要吃汉堡，我要吃炸鸡；老张喝了几口汤放下碗筷，有点难为情地说，出门时老伴叮嘱我早点归屋……

踟躇在街上，听见排档店里传出喝酒划拳的吆喝声，目送偶尔打身边经过的踉踉跄跄嬉笑打骂狂放不羁的三五醉酒后生，老杨泪光闪烁，情不自禁地哼唱起一首经典老歌，似醉，似醒，似梦，似真。

“时光一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忆童年时竹马青梅，两小无猜日夜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