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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2月30日

石头寨

石头寨里故事多 方 荣 摄

麻胜斌

石头寨多青石板,片片青石掩在浅浅的土层里,一页叠着一页,像大地的藏经。山里人就地取材,用锄头钢钎翻开那些古老的经卷,拿青石板保坎、砌墙、铺路,久而久之,形成一座有烟火色的石头小寨。小寨东头有座小院,每到暖春,院里一树桃花就高过了青石板砌成的围墙。

石头寨是劳务输出大寨,元宵一过,外出务工的人就走得差不多了。

窗户一关,房子闭上了眼睛,房门一锁,房子失去了言语,炊烟没有照常升起,房子停止了呼吸。快到万物复苏的季节,那些房屋却开始睡了,来不及卸去灯笼和春联的红妆就匆匆休眠。

暖阳带来了春天的口信,阳光照到的地方开始暖和了。

男人没去花城打工前,是寨子里的勤快人,把田地侍弄得好好的。精耕细作的田,水汪汪的,把秧苗插进去,谷子就长出来了。一亩三分地,翻了一遍又一遍,土壤肥美,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男人在地里刨食,宽大的手掌像砂纸一样,把锄头、铲子、柴刀这些农具的木柄打磨得光溜溜的。

不管日头长短,白天忙完田地的活,夜里,男人又会把女人的土地耕耘一遍,种下些瓜和豆。用砂纸一样的大手掌打磨女人光溜溜的身子,像是在打磨一件农具。

男人不在家的日子里,女人脸上总爱冒出些痘痘来。长痘时,女人也烦恼,通常会对着镜子挤掉,可上一颗痘痕还没消,下一颗痘又开始冒出来了。

乍暖还寒时,女人趁着日头把衣服给洗了。

一根长长的竹竿,一头搭在木屋,一头搭在桃树,上面挂满了刚洗好的衣物。暖阳下,肥皂的余香和阳光的芬芳溢满了小院,向石头寨飘去。

日头偏西,小青瓦上几缕炊烟飘过,晚饭做好了。一天两餐,女人做早饭时,把晚饭的量加在里面了,晚餐热剩菜剩饭凑合着吃。

一个人在家,女人早早把院门给关了,抱一根粗实的圆木,牢牢地顶在两扇厚实的木门上。院门顶好后,女人再用手去摇两下,见圆木没松,门也没动才进屋。

“嘎吱”一声,木房的大门关了,再“嘎吱”一声,卧室的木门也闩上了。

屋外,夕阳挂在桃树的枝桠上,将满天的云烧得通红。等枝头的红日掉下去,余晖隐去,晚霞的火势逐渐熄灭,红霞渐渐变成灰云,灰黑的云朵就像被大火燎过的荒原。

知道女人胆小,男人特地种了一棵桃树在院里,说桃树能避邪。

桃树能辟邪,女人信了,但每到桃花盛开时,石头寨有只母猫总爱在夜里爬到石墙上来,那一声一声叫唤好瘆人。可日子长了,女人听习惯后,倒开始怜悯起那只猫来。

小院里的桃树一开花,满枝满丫的粉红特别的艳,人们的目光被吸过来了。

寨里的男人,走路的时候喜欢回头望,干活的时候喜欢偷偷瞄,眼睛老是眯着。寨里的妇人也往这个方向看,时不时瞧一下,时不时盯一眼,跟放哨似的,眼里充满了警惕。

在山路的拐角处,在幽静的小竹林,在蜿蜒的小河旁……在那些一眼望不穿的地方,时有寨里头或隔壁村的男人前来,想帮女人背柴、挑水、挖地……

帮得最多的是寨里头的哑巴。哑巴是个俊小伙,可就因为说不了话这个缺陷,没姑娘愿意嫁过来。

哑巴常悄悄帮女人,帮女人耙田、犁地、打包谷、挖红苕……

女人愿意让哑巴帮,因为哑巴的眼睛跟泉水一样清澈,不像其他男人的眼,或迷离、或飘忽、或直勾勾,眼神如泥塘里的水,浊得很。

那些年头,哑巴悄悄帮女人没人看见,女人不说,哑巴不会说,这些事自然就成秘密了。不会说话的哑巴应该是最会守秘密的人。

小院的桃花开了,那些藏在花苞里的心事随之绽放,尽情在春风中吐露。石头寨的油菜花也开了,花香引得蜜蜂嗡嗡飞,团团转。

早上,女人背着竹背篓,钻进金黄的花海里打猪菜。花田里的露水打湿了女人的衣衫,一些花瓣飞落,混着晨露沾在女人的头上、颈上、肩上和衣服上。

蹲着割猪菜的女人,针织衫衣领不够高,衣背不够长,那些衣服没遮住的地方,一小部分女人的辉光露了出来。

常年在地里干活,女人的脸和手都晒得黝黑,而藏在衣服里,那些阳光晒不到的地方却白得耀眼。

晨光穿过白云,一束一束斜射下来,笔直的光束经花丛一拨弄,零零碎碎的光和影,星星一样洒落在女人身上。

这样的一幅图,让在田坎边放牛的哑巴给瞧见了。

一根棕绳,一头牵着牛鼻子,一头攥在哑巴的手里。牛一边吃草一边往前走,而痴了、呆了的哑巴,却钉子一样钉在了田坎上。棕绳越拉越紧,越扯越直。

花丛中,额上有一绺垂下的头发挡住女人的眼,女人用手向上一撩,抬头间就瞧见了哑巴,看见了那粘得扯不开的目光。

痴相被女人发觉后,最会守秘密的哑巴,却把所有的秘密全写在红到耳根的热脸上了。

见哑巴脸红,女人忙用手捂住辉光闪耀处,红着脸站起来,背着背篓急急走开。

往后,女人像婉拒寨里的其他男人一样,不用哑巴帮忙了。

山里人说,好狗能管三家,哑巴养的那条狗就是好狗。

哑巴家在女人家的侧后方,只隔道岩坎。每次有人经过女人家墙外,狗都会汪汪叫。哑巴一听到狗叫就会赶到院坝看。女人不理哑巴的那段时间,哑巴和狗就一直给这个会开桃花的小院子护院。

一人一狗就这么守着,护着,还真守到了癞子。

癞子是条懒汉,一直在山寨晃荡,少不了被人嘲讽。被强势的人骂了,癞子通常不敢还嘴,夹着尾巴就躲;但一见到弱小妇孺,那条夹着的尾巴又扬起来了。

那天,癞子进了女人家的院里,还对女人的屁股掐了一下。

狗“汪汪汪”大叫。哑巴刚好在家,听狗叫得急就跑出来看,一看就看到这场景。

哑巴发不出声,不能喝止,抄了把柴刀就冲下去,狗也跟着冲了下去。

癞子见势吓得蜷缩在院角。哑巴虽气得青筋爆出,扬着的柴刀却还算理智,没砍下去。

狗就没人那么理智了,扑过去,对着癞子的脚狂咬两口。癞子几声惨叫,见血了。哑巴像拎瘟鸡一样把癞子提出小院。

癞子、哑巴和狗离去后,小院又静了下来。山风一扬,树上盛开的桃花落了下来,除了落到院里,还有些带着思绪的落花,随风飞到墙外……

哑巴提柴刀要砍癞子一事,女人不说,癞子不敢说,哑巴和狗都不会说,又成了一个秘密了。

入夜,女人一关门窗,屋里就黑了。白天被癞子欺负,女人把房门锁得更紧了。想到哑巴赶过来帮忙,女人心里升起一丝暖意,关窗时,给对着哑巴家的那扇窗留了道缝,一条细细的灯光漏了出来。

一盏白炽灯,鹅黄色的灯光柔柔地,暖暖地洒在白纱帐上。纱帐里的木床上,晒好的棉被松松的、软软的,像海绵一样吸饱了阳光,稍一触碰,香味就溢出来了。

女人拿起手机,收到银行发来的短信,存折上又多了一串数字。那串数字是男人在遥远的花城烧电焊换来的。

石头寨比以前更静了,哑巴家的狗一叫,全寨人都能听得见。

过些时日,狗还在,哑巴却走了。听人说,哑巴也出去打工了,前些天有个媒婆帮他讲了一个耳背的姑娘,双方都对上眼了,只差彩礼钱。

小院的桃花落了,花瓣随着雨,随着风,落了一地桃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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