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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1月13日

风雪两河口

雪落深山静 田万平 摄于龙山惹迷洞

梁厚能

这么多年来,龙山乌龙山大峡谷深处的两河口也不知路过多少次,但那年冒雪上学途中,夜宿那儿的经历让我终身难忘。

1982年的春天,好像来得特别的迟,春节都过了,天还在下着鹅毛大雪,老家山寨周围的田野山峦白茫茫的一片。地上的积雪足有一尺多厚,临近春季开学了,也没有融化的迹象。

当年,十七八岁的我还在设于招头寨的龙山县第四中学读高一,老家到那里,中间隔着两三个乡,有六七十里的路程。由于当时没有通公路,每次上学全靠步行,要翻越多座高山,蹚过多条河流,需花上一天时间。

转眼就到春季开学了,可是雪还在下个不停,我只好邀上同学族弟白三硬着头皮一道去上学。为防打滑,我们根据大人的叮嘱,在球鞋上绑上棕绳码子。各自拿了一截一人多高的棍子作探路拐杖。冬天本来就穿得厚,又背负几十斤重的书籍和生活用品,行走起来非常艰难,速度也非常缓慢。

我俩深一脚浅一脚,一路走走停停,先后翻过了土地坳、小马鬃岭、茅场坝石拱桥、杉树坡,一路上很少碰见行人。虽然走得慢,一路还算顺利。

但在下杉树坡的途中,还是出现了状况。由于坡陡路滑,我重重地摔了一跤,滑了一丈多远,背篓里的糍粑倒出来,有两个滚下山坡去了,人也一直往下滑,差点掉下悬崖,幸亏小时经常上山砍柴,练就了身手,我一把抓住路旁的一棵杂树,方才停住。可谓“折财免灾”。

我刚爬起来,只听见白三发出“哎哟”一声,也摔了一跤。背篓里的米和书都倒了出来,撒了一地。我帮他将书捡起来了,因米与雪颜色相同,连米带雪只捧起来一半多。他幸亏抓住一蔸茅草,手虽被茅草划出了血,但是人没有滚下坡,真是有惊无险。想起以前老师常说,“在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爬起来!”我们爬起来又继续赶路。我俩过了娃娃潭,沿着皮渡河上行,刺骨的河风“嗖嗖”地迎面吹过来,像刀子往衣领里钻。

当我们身披雪花、满身泥污、踉踉跄跄地来到两河口时,已到傍晚时分,比平时慢了三四个钟头,按以往的速度,此时我们应该翻过火烧岩了。

我俩脚上的鞋子早已进水,裤腿、袜子全部湿透了,走起路来“叽咕叽咕”作响,又冷又不舒服,样子狼狈不堪。

时间已不早了,又没有带手电筒,可前面还有约一半的路程,还要翻越高入云端的火烧岩,饥寒交迫的我们肯定是不能再走下去了,否则会夜困大山之中,不饿坏冻死,也会被豺狼吃掉。

我说:“白三!天都麻擦黑了,走不得了。”

他说:“这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怎么办唦?”

我说:“最好的办法嘛,就是在这附近找户人家借宿一晚,先把打湿的衣服烤干。吃饭好办,我们自己带的有粑粑、霉豆腐,有火烤熟了就可以吃。休息一晚,明天再走。”

他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这冰天雪地的,又人生地不熟,不知到哪里去找人家。如果能遇上火岩的哪个同学就好了哦。”

两河口,因皮渡河和老兴河在此交汇而得名,由于地处三岔路口,曾先后是老兴大公社、火岩乡政府的所在地,那时可是一个繁华的地方。前些年,乡政府搬迁到皮渡河上游一个叫纸厂的地方,设在这里的学校、卫生院、供销社等单位和街上居民也随之迁走了,仅剩下长满树木野草的废墟,冷清得鬼都打死人。

我俩边走讨边论,并向四周张望,希望能发现一户人家。我俩来到摇摇欲坠的皮渡河凉亭桥边,我说:“白三,反正天黑了,走!我俩上桥歇下脚。”

我俩坐在凉亭桥上,同时继续向四周寻找。突然,我发现西桥头有两栋木瓦房。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无法形容当时心里有多高兴。

我惊喜地对白三说: “白三,快看!那里有两栋木房子,屋顶冒着烟,有人进进出出,还有讲话声,应该是住户。”

白三一看,差点叫了起来,兴奋地说:“天无绝人之路啊!以前路过怎么没有注意到呢。”

我俩下了桥就往那里赶。走近一看,原来是一爿小客栈。没有招牌,只在大门前挂了两个大红灯笼。

只见,在大门口,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中等个儿,微胖,脖子上戴了一条大红围巾,把一张俊俏的脸盘衬托得红扑扑的。我心想,她应该是一个服务员吧?

我问她:“这里可以住宿吗?”

她回答说:“当然可以呀!”

眼尖的她看见我俩的行头,知道是赶路的学生伢,热情地招呼道:“欢迎两位同学,你俩是从桂塘坝那边过来的吧?衣服都湿透了哦,快进屋歇息,向(烤)火!”

我俩进得屋内,只见火坑里烧了一炉旺火,暖意浓浓,七八条胡子拉碴的汉子正围坐火坑边向火,烤糍粑吃。他们讲一口当地土话,同时夹杂着不少粗鄙话,或身背火枪,或腰间㧟着刀壳子,里面插着锋利的柴刀。火坑旁边趴着两只高大的猎狗,门角躺着一只死麂子,身上还有殷红的血迹。目睹这个场景,想起曾听大人讲,新中国成立前,这一带是一个土匪窝,湘西大土匪瞿伯阶,曾在两河口上方的一个岩洞里建有行宫,他手下的喽啰经常在此打劫过往行人。眼看他们个个都带着家伙,又不时瞟我俩,自己仿佛置身于电影《林海雪原》的夹皮沟,心生恐惧。心想,莫非这是孙二娘开的黑店?

我两个穷学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怕抢,又别无选择,我和白三便故作镇静,麻起胆子各自找了一张板凳围在火坑边向火,并暗暗观察他们的言谈举止。通过我的一番观察,感觉他们并没有恶意,而从他们天一句地一句的交谈中,得知他们都是附近的山里人,赶仗路过,在此歇息。原来社会并没有那么险恶,而是自己想多了。

我俩一边听汉子们摆各种新奇古怪的打猎故事,一边烘烤打湿的衣服和鞋袜。不一会儿衣鞋烤干了,全身也暖和了。

看我们烤暖和了,那女子过来问晚餐吃什么,我们点了一份腊肉、一份豆腐和一份白菜。也许是太饿了,我俩顾不了吃相,狼吞虎咽,逮了个肚儿圆。结账时,发觉价格也很实惠。

待我们吃完饭时,天已黑下来,汉子们扛着猎物各自散去,只剩我和白三两个客人,客栈一下静了下来。

那女子在厨房收拾停当后,也来到火坑边,陪我们一起烤火,与我们摆起龙门阵来。

坐下一交谈,方得知她姓王,既是客栈老板,又是服务员,乃两河口下方张家槽村人氏,碰巧与同班同学刘华国是一个地方的,原来还是我们的师姐,两年前从龙山四中毕业,高考差几分落榜。

毕竟是读过书的人,她有自己的梦想,不甘于像村里其他姐妹那样,早早地嫁人生子,一辈子生活在大山里。她要通过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

在改革开放初期,人们普遍思想保守的情况下,她不惧村里一些人的风言风语,怀揣着东拼西借得来的钱,只身下山租借了这两栋民房,开了这爿小客栈,希望攒够钱了再去复读,去圆自己的大学梦。

她无不忧虑地说,由于两河口地方偏僻,过往行人少,生意很冷清,也不知何年才能挣够复读的钱。

她说:“看见你们有书读,我打心里羡慕。希望你们抓住难得的读书机会,考上大学,改变自己的命运。”

虽然萍水相逢,因是同出师门的校友,她又与刘同学同村,彼此有着太多共同语言,不知不觉火坑里的大火快熄灭了,一看时间竟到了深夜,但还感觉意犹未尽。

女老板起身说道:“两位小师弟,明天你们还要赶路,今晚就聊到这里,休息去吧!”

她拿着煤油灯在前面带路,我俩紧随其后向客房走去。客房比较狭窄,刚好摆下两张木板床。她临走时说:“大落雪的,要盖好被子,莫冷感冒了。如果被子盖不热和,告诉我,再加一床。”

她俨然是个大姐姐,语调是那么亲切、温暖。

也许是太累了,我们很快就入睡了,厚厚的棉铺盖很暖和,我俩都睡得踏实,一觉睡到大天亮。第二天早晨,女老板给我俩各人下了一大碗腊肉臊子面,很香!

吃过早饭,天又飘起了大雪,不容停留,我俩背起行装,又继续冒雪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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