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祖雅

骟匠名叫彭如善，骟猪医牛，是一位远近闻名的兽医。因为喜欢喝酒，大家都管他叫“坛坛”（意为酒坛子）。

骟匠坛坛的行头不多，随身携带的就是一个荷包样式的刀盒子，插着骟刀之类的不多的工具，像挂钥匙一样别在其裤腰带上。还有一个牛角做的号角，也挂在腰带上。带上这两样东西，他便可以出门了，行人之所需，做活路挣钱。

每到一个村庄，骟匠坛坛只要把牛角放在嘴边，鼓腮运气“乌拉乌拉”地一吹，寨子上需要骟猪医牛的人家，便知道骟匠来了，来到路边把他给请回家去。骟一个猪，就是一斤的肉价。给多了不要，少收或者不收，那便是人情。如果医一头牛，需要多少工钱呢？那要看病情如何。有的牛要做手术，有的牛只需要配一点药，药到病除以后，按一定的标准，收一点费用，但都不多，最多几十块钱。

骟匠坛坛，是有本事的手艺人，人品也贵重，走到哪里，自然很受人们喜欢待见。到了吃饭的时候，主人家必定酒肉款待。骟匠坛坛一般都先把活路忙完，才会坐下喝酒吃饭。他说：“酒中乾坤大，杯中日夜长。”他爱好喝酒，酒量也很好，虽然每顿离不开酒，但从未喝醉过。他很有分寸，有时候喝着喝着话突然多了起来，别人再来劝酒，他也不添杯了。他说出门在外，得掌握这个度，一是可以把事做好不误事，二是也绝对不会失态。吃好喝足后，还要继续赶路，酒醉误事可不行。

骟匠坛坛，一辈子都是靠当兽医挣钱养家，因为出身农民，不能离开本行，他平时还得做农活，经营着大家庭。有的人家他帮忙做了一辈子骟猪医牛的活儿，也从来都不收一分钱。他的儿子跟人家学当徒弟，那么这位师父家的活路终身免费做，尊师重道，是一个人报恩的基本准则。自己亲戚家，活路也终身免费做，他说要保有一颗感恩的心。他告诉所教的徒弟们，如果做人做不到这两点，以后就不要管他叫师父。

我和骟匠坛坛的关系，因他的二儿子跟我的父亲学了篾匠后，变得亲密起来。每年都要骟猪，有时候家里喂的牛也免不了出现问题，于是我就到隔壁村去喊他。基本上他都是随喊随到，再忙也会放下手上的事跟我走。在我们家把活路做完，说什么他都不肯收钱。他说在我家里住一个晚上，喝酒扯谈倒是可以。经常让他白忙活，我也感到过意不去，于是后来就喊了别的师傅。骟匠坛坛听到后有些生气，怪我们不喊他，气恼地说，不喊他是我们的事，喊了他不来，就是他的事了。他还说朋友之间都是道义的维系，人有道义，才可以亲近，反之，即便是亲戚朋友，没有了道与义，人与人之间自然就不再亲近了。

骟匠坛坛比我父亲还要年长很多，我喊他作伯伯。因为他的别名和酒有关，我有时候打趣地喊他坛坛伯伯。他说喊他罐罐伯伯也可以，意思对了就行。坛坛伯伯的心里好似不曾装着忧愁的事，每天都很开心，有时他会唱唱歌，用稍带醉意的声音唱出来，歌词里的意境会变得绵绵悠长……

坛坛伯伯说人到这个世界上来，就是来旅行的，体验一下旅人的快乐罢了，忧愁什么哟！

随着年龄增长，骟匠坛坛已不再做兽医手艺，绝活都传给了他的徒弟和后代。慢慢的，酒也不喝了。后来，我父亲不在了，他就找我爷爷一起耍，今天到我家，明天到他家，串串门聊聊天。后来我爷爷也不在了，他说他的好朋友一个个地都走了，他也将不久于人世了。

一次，我回老家时，看到坛坛伯伯坐在车路边，正看着他的孙子犁田。他对我说，他的肺不行了，出不得气，现在连烟也戒了。他现在还能看到我回来，以后可能就看不到了。我说，那我回来得勤快一点，就能经常看到。

不久后，坛坛伯伯离开了。回到家乡后的我，感觉到故乡少了一道风景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