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郑军
我们村子在凤凰县南面,属茶田镇,叫茶山村。因为漫山遍野都是油茶树,一年四季山里都是绿油油的,特别是春秋两季,别有一番生机与趣味。春天,茶树上结满了茶泡,像挂了无数的小灯笼;秋天,茶树的枝头结满了乌红油亮的茶籽,寒露前后,雪白的油茶花映得整个村子都亮堂了起来。
村里有一条小溪穿流而过,曲曲折折地流向远方,经过贵州一个叫马脚岩的地方,流入锦河,向麻阳流去,在辰溪汇入沅江。村子依山而建,村前古木参天。一百多户瓦房鳞次栉比地排列在山间,这里世世代代以耕种为生。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这里的婚姻主要是“媒妁之言”,所以那时候媒婆的地位很高。
喜送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就开始替人说媒,到现在一晃有三十年了。喜送全名郑喜送,如今有六十多岁了。媒婆一般都是女人做,可喜送是个男人,长得高高瘦瘦,右嘴角的上方长有一颗媒婆痣,笑起来时那颗痣就会上移,看上去很喜庆,天生一副媒婆样。他一开始也不想当媒婆,可总有人请,没办法,谁叫他能说会道呢?媒婆不能当饭吃,也算不得手艺,不像木匠、瓦匠、篾匠等能养家糊口,说到底,就是个帮忙的。可是,看到一对对年轻人成了家,有了孩子,说说笑笑进进出出,喜送的内心就像吃了蜂蜜一样甜。
大家要问:他这些年促成了多少婚姻?这个多得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了。村里早先有三四个媒婆,有的老去了,有的跑不动了,后来就只剩下喜送还在坚守老本行。现在青年男女自由恋爱,媒婆特别难做,需要请媒婆的人少,再者如果需要媒婆,青年男女彼此要求高,更别说男多女少,成功率小。村里有一百多户人家,三十岁以上的光棍有二十多人。
二零二零年是个不一样的年景,喜送一共撮合成了三对,两少一老,说起来真不容易,过程像剧情一样曲折。
小兵在一个镇上的中学教书,是个老师。工作是个好工作,人长得也不差,但他性格内向不善交际,见到女孩子就害臊。工作七年,眼看已经步入而立之年,他心里急。俗话说:人过三十无少年,他的父母心里更急,为了他的终身大事没少操心。
那年正月初三,小兵和他爸带了烟酒,奔喜送家去了。如果小兵心中已有目标,喜送只是传传话,牵牵线,就好办,哪怕女方要求再离谱,都有使劲的方向。但是小兵根本没有目标,这就像打猎,不知道猎物在哪,该上哪座山去寻找猎物呢?
喜送和小兵他爸掰着手指头把村里村外的姑娘数了个遍,可数了半天也没个准。一方面小兵已经三十出头了,没有年龄相仿的;另一方面,如今村里的女孩子初中、高中一毕业就出去打工了,在外面有没有朋友,弄不清,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世界。最后,喜送拍了板:撒大网,抓重点。他和小兵准备往江寨出发。江寨前几年是个独立的村,后来撤并村子就归为茶山村了。江寨的毛俊良家有个女儿,叫小凤,二十六岁了。那会儿疫情严重,小凤宅在家里还没有出门呢。
俊良没有儿子,家里就这么个独生女。独生女就要招上门女婿,上门女婿有上门女婿的条件,不能将就。这一拖就把小凤拖到了二十六岁,现在也不敢讲条件了,上门或不上门都行。
俊良和小凤都知道小兵,只是小兵不知道他们。从十一二岁上中学到工作多年,小兵算半个外乡人。小凤长得不差,高挑个儿,脸上一双小酒窝会说话。那天,两人一见面,就对上了眼。那天晚饭,小凤母亲亲自下厨,办了满满一桌子的菜。喜送暗自高兴:想不到这只猪脚,来得这么容易!
到了五月,小兵想把这门亲事给订了。彩礼的多少、房子买在哪儿都成了谈论的焦点。小凤已南下打工去了,在制衣厂上班,回电话说一切由父母做主。喜送和小兵父母一阵高兴。媒婆看似中间人,其实是男方的人,凡事都得替男方着想,当然,也得主持基本的公正。
彩礼很快商量好了,但在房子上,却卡了壳,小凤要求在吉首买,小兵不想在吉首买,又不在吉首工作,买到那儿干什么?他坚持要买在凤凰。电话里小凤说父母做主,那是推辞话,现在的年轻人,哪有父母做主的。小凤寸步不让,不买到吉首就拉倒,没有理由,没有商量。小兵家贷款十五万,小兵父母又把养老的钱拿了出来,才凑了首付。
眼下,这一对算是撮合成了,对喜送来说,算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但是,他知道,两家都窝着心。现在,两家在做着结婚的准备,但他隐隐觉得,两个年轻人微信都很少聊,没有感情,就是把婚结了,怕以后也会闹矛盾。他说,这些年,离婚的不少,根本原因就是好多人把婚姻当成了交换,不切实际地提出高要求。
村头老寡五十大几了,老婆走得早,独自一个人拉扯着女儿过日子,如今女儿在长沙上大学。老寡一个人在家就更觉寂寞了。村里的人都劝他找个伴。他被大伙儿说得心里痒痒的。一天晚饭后,老寡火急火燎地找到喜送,要喜送给他找一个老伴。
既然干了媒婆,人家这么信任,再难的活也得接。一般来说,半路婚姻更艰难,难就难在双方有儿女有父母,剪不断理还乱。
喜送思来想去,想到了一个人,镇上开面馆的娟子。她是哪里人,不知道,只知道她单身。那次喜送在她店里吃牛肉粉,有人说要给她找个人家,她脸带红霞没有推辞。娟子大概五十岁左右,人干净利练,比老寡小几岁。食客们娟子娟子的叫,她笑眯眯的答应,脾气好得没法说,也看得出,年轻时该是个美人。喜送把情况告诉了老寡,他连连点头,嘴角乐开了花。
娟子有个儿子,前几年和人打架,打伤了人,现在在外地某监狱服刑。娟子的要求是,等儿子出来了,老寡必须在县城给买套房子,老寡答应了,而喜送是保证人。喜送私下焦急地问过老寡,房子这事你能承担得起?老寡苦笑说,日子嘛,不就像演戏,谁知道下一步是什么故事,情节往哪里发展?
十月十七,小华和媳妇的婚礼如期举办,喜送作为媒人,坐了上席,那一顿酒,喝得天昏地暗。小华俩是自由恋爱,还是高中同学,但婚姻这事讲个三媒六证,喜送就做了便宜媒人。
马路只通到山脚下,从马路到小华家有两公里,除了陡坡就是小道,身强力壮的小伙子背一袋米从下面走上来,要出三身汗。媳妇没有让小华背,她提着婚礼裙,一步一步往上走。媳妇是城里人,没有走过这么远的山路。看得出来,姑娘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嫁到山里来,这足见小华的魅力。
那天晚上,喜送从小华家喝喜酒回来,走在路上,天上挂着一轮明月,他停下来,对着月亮深深躹了一躬,希望月亮庇佑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