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咏颜
冬日午后的暖阳，温情脉脉地照拂这一方天地，那般轻柔、舒坦，连拂面的冬风都让人感到惬意。远处群山巅上，蓝天怀抱白云，将武水里清晰的倒影指给她看，微风一吹，水波荡漾，像打了无数个蝴蝶结，白云俯下身来找自己，差点就要掉下来。阳光下有水汽飘飘渺渺，就有一种蓝调在蔓延，空气里弥漫着江南柔软的味道。这让我走在武水大桥上，便觉三生有幸，有幸此生可以常常来到这里，感受它的每一个瞬间。
泸溪，这个因水得名的小城，它的美是灵动的，流水承载着小城里光阴的故事，蜿蜒流向远方，是她孕育小城的生命，更是她赋予小城耐人寻味的灵气，让每一个从这里走出去的人，都有一种江南的恬静气质。它的美又是无比宽容而谦逊的，这里的河道开阔舒缓，它与端午擂响的鼓声、汉子的吆喝声、清丽的苗歌声相当契合，既能激越，又能婉转……它头枕武水，足濯沅水，水路交通要道绝非浪得虚名。然而，它却只以“溪”为自己命名。
有水，就有桥，水就像桥穿的一件长长水袖，涤荡之处，水就代替桥到了它到达不了的地方；桥就像水的一个生命载体，人在桥上走，桥和水都不寂寞了，多了许多鲜活的内容，不再感到空洞。
我走在武水大桥上，看人行道上一路追赶跑跳的垂髫孩童，将脆生生的欢笑洒到桥上，落到水里，激起一串串涟漪，看闲话家常的古稀老人闲庭信步，看谈笑风生的不惑中年健步如飞，看裙袂飘飘的美宝美妈，带着私人摄影师，按下一个个快门，甚至在桥头宽敞处，看几个老年人行棋布阵，内三层外三层，观战者远多于参战者。我似乎还看到那些天公作美的夏夜，繁星满天，夜凉如水，来桥上散步纳凉的人络绎不绝……不到半年，这里俨然成为名副其实的网红桥，吸引越来越多的人前来游玩打卡。
它的热度名不虚传。从它的名字可见一斑，历有武溪一桥、武溪二桥、武溪三桥等，待它横空出世，冠以“武水大桥”，足以体现此桥的独特地位。它是“湘西州第一座跨河拉索桥”“沅江风光带的重要节点”“武水国家湿地公园的重要枢纽”“白沙武溪双子城融城步伐的加速器”……如此多的头衔让这座桥从去年8月份正式投入使用以来，一时间热闹非凡，车水马龙。
热闹的午后随着冬阳西沉变得安静。我注意到武水大桥洁白的钢拱斜拉桥主体，在冬日灰色的苍穹下越发显得雄伟，一低头，看到它身边静默而立的武溪老桥，难掩作为危桥却仍旧兀立身旁的尴尬局面。有轻舟从桥下滑过，桨声起落，更增添了几分沧海桑田的味道。冬日渐升的水汽不管这些，将它们齐齐笼罩，一层薄雾奇妙地将这片天地连成一体，也连接着过去与现在的历史变迁。
走在整齐划一的石板上，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迎合着有些急促的脚步声，极目远眺，时光随着武水一路流淌，不知不觉就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年代。彼时，战火纷飞、硝烟弥漫，在湘川公路湘西段，作为当时三大天险之一的能滩河上，中国第一座现代悬索桥——能滩吊桥高悬于两座绝壁之间，它的建成想必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件吧，不然，在这样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山村，怎么可能有这样一座堪称精妙的钢索桥呢？是举足轻重的战略地位赋予了它神圣的历史使命。抗日战争中，能滩吊桥作为连接大后方的必经之路，数次护送粮食、武器以及兵员安全补给给抗日前线；解放战争中，能滩吊桥引领刘邓大军挺进西南、47军湘西剿匪。一路畅通无阻，一路势如破竹。
继续往前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当泸溪全县人民齐心协力将县城所在地搬迁至白沙，昔日小山村摇身一变，成为名副其实的白沙城。这座镶嵌在山水之间，三面环水、西岸依山的椭圆形小城，像沅水怀抱里一颗璀璨的明珠，而刚刚建成的铁山河大桥，适时打开了千年贝壳，让横穿县城的319国道从此结束轮渡时代，人们自桥上来，惊喜发现这颗“养在深闺人未识”的水边遗珠。凭栏处，长河落日，流水悠悠，一时间，摄影者、绘画者趋之若鹜，成为无数获奖作品的主角担当，从此“一朝成名天下知”。到底是这座桥圆满了这座小城，还是这座小城成全了这座桥？
不知不觉走到了桥中央。武水大桥像一个张开的巨型扇贝，人在其中走，仿佛变成了一粒粒滚动的珍珠；又像一对展翅雄鹰的羽翼，一道道挺直的白线彰显它的苍劲，此刻，你也有跟它乘风破浪的冲动。我一路数了数，主桥上九对水平索、十八对斜拉索是武水大桥的“顶梁柱”，依照三角架带杠杆原理均衡对称、张拉提升而成，有一种未来科技惠普大地的新兴感。站在洁白的扶栏边，武水丰沛的水量绕着桥转悠，一些白的、灰的、黑褐色的水鸟也绕着桥转悠，有的停靠在老桥上专心啄食，有的围着高大雄伟的新桥呼朋唤友，落在桥边一棵桃树枝丫上的几只白色水鸟，像朵朵玉兰，亭亭开在枝头上，一眼望去，生机勃勃，居然有春暖花开的错觉。
我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那在山谷里静静伫立了八十多年的能滩吊桥，如今早已作为省级重点文物退出历史舞台，它会不会在多年以后的今天，两座桥在不同时空交汇着它们的前世今生，神奇般地重启它举足轻重的历史地位呢？
河流有河流的命运，桥有桥的使命。能滩吊桥，讲述着血雨腥风的过往和敢教日月换新天的豪情；铁山河大桥，从此结束轮渡时代，迈入乡村城镇化；武水大桥，承接着科技的变迁和新时代的开启……随着白沙、武溪“双子城”融城步伐的加速，越来越多的桥应运而生，它们都是最忠实的坚守者、见证者。每一座桥的变迁，就是一个时代发展的切面，无数座桥横跨两岸，感受日夜不息的潺潺流水，也感受强劲有力的时代脉搏，带着人们的美好愿景随流水奔赴远方。
暮色渐浓，路灯恰到好处地点亮河岸，武水大桥亮如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