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清彰
无穷无尽的山峰山脉挤过来又挤过去,挤得碧波荡漾的酉水不得不弯过来又绕过去。山与水一路追逐、相互纠缠来到钟灵山的时候,一幅壮观的画卷映入我的眼帘。
钟灵山并不高大,却如此引人注目,是因为很久以前,它带着对未知的向往,勇敢地从群山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然后,独立于酉水左岸,把脚伸进酉水里,感受酉水温度,触摸酉水温柔。从此,发下山盟海誓,与酉水相依相伴,永不分离。
如果把土堆放大到一定的程度,就是钟灵山真实的模样,与雄险沾不上边,与峻奇搭不上调。而我每次看见它,都有一种冲动,欲立于山顶远眺,天遥地远、风轻云淡,山脉起伏、河水蜿蜒,城市繁华、乡村宁静,船来车往、行客匆匆,顿觉人生得失烟消云散,劳神苦形无影无踪。我之所求,无非一个心念通达而已。
山不在高,草木葱茏则美。从山脚到山顶,一袭绿裙把钟灵山遮得严严实实,那是密密麻麻的柏树、松树渗出的颜料染成的。柏树、松树从来没有季节的概念,也从无换装之需求,看到五彩缤纷从不眨眼,面对姹紫嫣红从不动心,一身青绿穿到底,一心一意爱绿装。在绿柏青松的装扮下,身着绿裙的钟灵山,始终生机,永远蓬勃。郁郁钟灵山,还有什么美能与之相比。
七八百级台阶送我直达山顶,钟灵山宝塔迎面而来。七层塔身,白色塔壁,百多平方米塔基,六方形角锥状造型的钟灵山宝塔,矗立绝顶,一柱擎天,雄视八方,气吞山河。古人于河边修塔,意求河水归流,安澜镇涛,兼导航之功效。钟灵山宝塔不仅如此,更重要的是塔立峰顶,夺天地之造化,聚四方之气运,成为酉水流域的一处耀眼的地标。
站在钟灵山顶,我不得不感叹修塔之人,眼光独到。突兀的独山,辽阔的视野,塔立其上自成一道绝妙的风景,让人心生向往。前人早已发现这处修塔宝地,清光绪三十二年,保靖县民众筹资修塔,祈愿河清海晏、天下太平,物丰民富、人才辈出。近一百年的风吹雨打,砖木结构的钟灵山旧塔,残破不堪,严重倾斜。二十一世纪初,保靖县拆掉危塔,仿照旧制,原地原址,重建新塔。新旧交替,百年一瞬,新的钟灵山宝塔,神采依旧,雄姿不减。钟灵山因塔立其上,风景依然独好。
我的目光从钟灵山向东飞出,跨酉水,越河滩;最后,钻进茫茫群山,音讯杳无。转身看看,无论向南、向北,还是向西,都差不多,没走多远视线就消失在大山深处。钟灵山被大山团团围住,山脉如龙、如带,把钟灵山一圈圈包裹起来;山峰如塔、如柱,绕钟灵山虔诚朝拜;悬崖如壁、如墙,为钟灵山筑起坚实屏障。身陷山海的钟灵山,波澜不惊,镇定自若,观日升月落,一如既往,看云聚雾散,依然故我,那分从容与淡定,让我久久景仰,钦佩不已。
没有高大、威猛的形象,并不影响钟灵山超尘脱俗的气质,应是酉水滋润的缘故。酉水开山劈岭,激流勇进来到保靖时,连摆几个“S”状造型,迟滞了水速,堆积起泥沙,拓宽了平坝。保靖县城见缝插针,扎在平坝上。郊外村寨沿河铺开,挤在河滩上。为迎接钟灵山安家落户,酉水左冲右突,拼命地把山脉山峰往后推,终于为钟灵山推出了一块落脚之地。酉水的付出和努力,就算是石头也会动容,钟灵山岂有不知。亿万年来,钟灵山守望酉水,心无旁骛;酉水牵挂钟灵山,生死相依。
依山傍水所在,先祖们是绝对不会错过的,何况钟灵山这处风水宝地。不知从何时起,土家族人在钟灵山下平地起屋,垦土造田。不知过了多少年,土家族寨子从钟灵山下一个接一个向酉水上下播撒,撒遍酉水两岸。渔樵耕读、养儿育女,士农工商、世代传家,宁静、淡然、平和的田园生活,让土家族人心满意足。吊脚木楼换了一栋又一栋,子子孙孙长了一茬又一茬,无论岁月如何更替,不管世间如何沧桑,土家族人承前启后,薪火传承,始终未变。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精彩,不管日子多苦,劳作多累,走得多远,钟灵山下永远是他们的家和情感的皈依。
一河三溪十个堡,万亩青山绕迁陵。河指的是酉水,迁陵说的是保靖县城所在地。从钟灵山朝酉水上游望去,七八里远的保靖县城一清二楚。县城横跨酉水两岸,据湘西南北之要道,扼湘鄂渝边之咽喉,水路繁荣时期,乃酉水流域著名的大码头,重要的商贸中心。主城区立于酉水右岸,脚踩酉水,头靠山坡,沿三级台阶依次递升。三条溪流纵横城区,切割出十座山包。县城外围,群山环抱,郁郁葱葱,万亩青山,绰绰有余。
里耶秦简主要记载迁陵县衙的政务,秦时的迁陵县毁于战火,三万多枚秦简匆匆投井。汉高祖五年,重置迁陵县,县府移到今天的保靖县城与钟灵山之间的四方城。你方唱罢我登台,王朝更迭,最爱改名,改来改去,迁陵县改为今天的保靖县。迁陵镇虽然把迁陵县降了一级,但依然是县府所在地。从迁陵县变到保靖县,从青砖木楼变到高楼大厦,从长袍马褂变到西装革履,任你千变万化,钟灵山看得一丝不漏。站在钟灵山上眺望保靖县城,久远的历史、厚重的文化、灿烂的文明,随酉水如潮涌来,让我心驰神往、感慨万千。
千年县府、大码头、商贸中心,似乎还有点略输文采,稍逊风骚。清光绪十七年,保靖县城罗氏兄弟赴乡试前,其父请高人预测乡试结果。高人站在酉水码头看向对岸,悬崖壁立,直入水中,阻隔文运。遂对罗父说,罗氏兄弟文理通达,按理说中举不难,只是大山阻碍,文运不开,恐难如愿。破解之法就是在对岸崖壁雕刻“天开文运”四字,疏通文脉。罗父依言,立马延请能工巧匠攀崖刻字。当年罗氏兄弟果然同科中举。
前有天开文运通畅文路,后有钟灵山颐养文气,还有酉水连通书山文海,保靖从此文人荟萃,文星闪耀。毛泽东国文老师袁吉六,在这里耕读,从这里出山;文学巨匠沈从文,在这里学习历史,从这里走上世界。文人骚客纷至沓来,精品佳作奔流不息。以毓秀钟灵描绘保靖,保靖当得起,配得上。
钟灵山宝塔东侧,有一小寺院,寺院无人看管,佛祖、菩萨和罗汉全挤在破旧的佛堂里。院前吊口大钟,钟边挂一木槌。看群山苍苍,河水泱泱,我兴之所至,握住木槌撞向大钟,“当当”的声音乘风而去,山河辽远,天地壮观。我即兴吟诵:“一水开山去,千里碧波来。塔立钟灵秀,钟声过山海。”我彻底迷醉在钟灵山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