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金平
自从正月初六,镇中高中部和初三年级提前开学以来,张云富老师已经三个月没有回家了。这期间,妻子灵秀倒是来过镇上两次:一次是正月二十三正式开学时,送儿子贵宝来镇上的小学上学;一次是一个月前来镇上替爹抓药。两次都来去匆匆,话都没多说上两句。母亲早逝,爹有病,家里一大摊子事情全落在了妻子一个人肩上。张老师内心里觉得很对不住。
张老师在镇中也不稀松,两个高三毕业班数学,还带一个班主任。由于一向业绩不错,这样超负荷运转已经好些年了。艰辛的劳动使张老师赢得了不少荣誉,但也使他三十出头看上去就象四十好几的人。
颇令张老师欣慰的是,他的付出,终于有了他一直暗暗期许的回报:终于有贵人赏识他,并愿将他的命运作些调整了。县中的蒋校长上周到镇上挖学生时,偷偷地接见过他,并明确表达了要把他连同几位优秀学生挖到县中的意思。
这对张老师,甚至整个家族而言,都是一件天大的好消息。张老师决定回家一趟,把这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尽快告诉病中的老父和辛劳的妻子。
明天是周末,又刚好轮到高中部和初三年级放月假。放月假是镇中的内部规矩:初三年级及整个高中部的同学,每月放假一天,叫月假,其余的双休日,则排满了课程。学校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上面向你要成绩,社会向你要成绩,家长向你要成绩,而由于种种条件的限制,师生们向时间要成绩,似乎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还别说镇中,县中都是这么干的,他们各方面的条件可比镇中要好得多。张老师决定利用这难得的一天回家一趟。
从镇上到张老师他们村,有二十多里,全是山路,全靠两条腿走。张老师决定不带儿子回去,而是托付给教导主任李老师。李老师家也有一位七岁的儿子。两小子挺要好,但也经常打架。贵宝也想他娘了,嚷着要跟了回去。
“回家的路远着哩,要爬好几座山。你太小了,爬不上的。”爹说。
“我爬得上。上次娘送我来读书,我都是自己走来的。娘要背我,我不让。”儿说。
“从家里来镇上是下坡路。好走。”爹说。
“也有上坡路,要爬两座山。我数过的。”儿说。
“你上次来上学,只走了一趟,腿杆都痛了好几天。这回来回要走两趟,你腿杆一定会痛好久的。”爹说。
“我不怕。”儿说。
“我这次回家有急事,你莫要跟我去了。我给你买杆枪怎么样?”爹说。
“你都说过好多回了。每次都扯谎我。”儿说。
“爹工作太忙了,忘了,不是故意要扯谎你。这样吧,我先把买枪的钱给你,待下次镇上赶场,我们一起去买,好不好?”爹说。
“我还要坦克。”儿说。
“好。”爹说。
“还要飞机。”儿说。
“都答应你。”爹说。
父子俩终于达成共识。张老师就牵了儿子往李主任家去。李主任正在批作业。张老师叫了声“李主任”。李主任抬起头,道:“老同学,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要叫我李主任,我听着别扭……有什么事吗?”他们是高中到大学的老同学,私交不错,张老师嘿嘿一笑,就把想法说了。李主任说:“是该回家看看了。你就放心去吧。贵宝交给我们,没事的。”
就在张老师与李主任交谈的时候,贵宝已与李主任的儿子俊杰打得火热。大概是贵宝及时把爹爹要给买飞机坦克等诱人的好消息通报给了俊杰,俊杰就去厨房纠缠他妈。俊杰妈正在做饭,没好声气地说:“去去去,找你爸去。”
临行,张老师拎起儿子的一只耳朵说:“不要跟俊杰打架。他是弟弟哩。记住没有?”俊杰比贵宝小两个月。
“小孩子家不懂事,哪有不吵架的。吵过之后,马上又好了。就跟小狗似的。”俊杰妈从厨房接过声道。
“我家贵宝硬是比别的孩子要顽皮一些。给你们添麻烦了。”张老师说。
“我们两家,还分什么彼此呀。”俊杰妈说。
“是哩。要不我也不好意思把孩子送过来。”张老师说。
“饭菜快好了,吃过再走吧。”俊杰妈说。
“不了。这几天月黑,晚上不好走。我得早点动身。”张老师说。
“你也是女人家,怎么不晓事呢?”李主任说。
“是呀是呀,我怎么这么糊涂呢?那就不留你了,你快回吧。”俊杰妈说。
张老师赶到家时,天快黑了。灵秀刚从山上回来不久,气息还没有喘匀,见了张老师,招呼一声:“回来了?”张老师“嗯”了一声。
“儿子呢?”灵秀问。
“没回。”张老师答。
“你把他一个人撂学校了?”灵秀又问。
“哪能呢,住李主任家。”张老师答。
“儿子这一向怎样?没什么不舒服吧?”灵秀再问。义安话中,“不舒服”是患病的讳称。为人父母者,最担心的莫过于孩子生病。
“好着呢,就是顽皮。”张老师答。
“你坐下歇歇吧。我去做饭。”灵秀说着起身,往灶房去。
“还是我来做吧。”张老师说。
“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灵秀说。
“从儿子到镇上读书,我就学会了。”张老师说。
“别蒙我了。你们爷俩不是一直吃食堂么?前次我到镇上,儿子还在提意见呢。说食堂的饭菜太难吃了。”灵秀说。
“上次你回来后,我就学会了。”张老师有点不好意思,顿了顿,又说,“不过,我们自己开伙没几天,又回食堂了。是儿子自己要求回去的,不是我不愿意做。”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还是我来做吧。你做的饭菜,我也吃不上口。”灵秀说。
“我做的饭菜你又没吃过,怎么知道那么难吃?”张老师说。
“怎么没吃过?生我们儿子那次,吃过一顿,难吃死了。后来还是把他外婆叫了过来,服侍了我一个月。”灵秀说。
“你记性还蛮好的,那么久的事情都还记得。”张老师说。
“可不是么。当年读书,我是班上记性最好的。要不因为家里穷,我现在也是老师哩。”灵秀说。灵秀当年初中毕业时以全县第三的成绩考入地区师范,就因为家里交不起每年九百元的学费,万般无奈地放弃了这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是呀。你当年也真是太可惜了。可不能再让我们的儿子遭受这样的命运了。”张老师说的有些沉重。
“可惜什么呀。我要是当年读成了师范,你不一定有机会娶到我哩。”灵秀开起了玩笑。
“可不是么。那么漂亮的女教师,还会分到乡下来么?最差也留在县城。说不定现在正给县里什么局长当太太呢。哪里还有我张云富的份。”张老师说。
“你这人哪,就是死板脑筋,跟你说句笑,你就当真了。”灵秀说。
“我说的也是事实么。”张老师说。
“虽没当成老师,但能嫁个老师,我也知足了。”灵秀说。
这话张老师听了,心里非常受用。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