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 彦
(接上期)
总之,在千生万世的雄浑苍凉之中,纷纷扬扬的纸钱飘荡着,袅袅青烟,像一首首无声的安魂曲,婷婷地飘过生存与死亡的罅隙,抚摸着在洞穴里袅袅飘荡的幽幽精魂,带给祖先丝丝慰藉,也使后人对虚无缥缈的列祖列宗的形象构画了一个可摸可触的实体,给生者对生于斯长于斯的祖先的膜拜供养了一个顶礼的神龛。就这样跪下去,一拜、二拜、三拜,就这样在梯玛和酋长的带领下,跪下去的族群,把对祖先无穷的感恩和对后人的祝福,通过这简单的仪式,来纪念茹毛饮血从深山走出来并在此居住的祖先,把自己对现实生活的感恩和对未来生活的向往,托付给坐在幸福的眠床上接受后人朝拜的祖先。我说不出这种仪式源于何时,有什么价值内涵。但我知道,这种仪式不会随着时间的递嬗而逐渐消亡,好多年后,这种仪式仍然会出现在人们的现实生活当中,成为和人们的生活血肉相连的一部分。
高高峰岭依旧隆起本民族向往自然、渴求创造、寻找集体超越的人类造型——在云贵高原的脉动上,这远古急剧动荡的造山运动扭成的苍茫群山,承载着民族千辛万苦繁衍生息的子民,此时正固执、倔强地跪倒在祖宗的神位前,跪倒在生存与死亡的夹缝里,一拜、再拜、又拜,就这样在无数次地跪拜之中,跪拜成悲壮沉雄的天地间这千古繁演的生命群雕……
三
穿过鸿蒙一片,穿过蛮荒一片,穿过沧海桑田一片,此时的我,正坐在二十一世纪的夕阳涂染着的木质吊脚楼里,望着双凤村古老苍茫的大地,望着毛古斯和摆手舞等本民族特有的热烈缠绵的歌舞,灵感和激情一次次冲击着我热血沸腾的胸膛,我感到自己的骨头和血肉仿佛要炸裂开来,变成浩浩乾坤中昂然却立的九龙山山峰,变成摆手歌歌子一样铺天盖地、堆垒群山的每一块石头,变成铺垫舞步的每一粒尘埃……
但是我知道自己必须保持沉默。沉默!像身边梯玛传唱的古歌中关于祖先和五谷的颂辞,敲打着黄昏中纷纷开绽的火的花朵。火种是从浩瀚远古的劫后余灰中小心保存下来的,后来又在刀耕火种的原始耕作中燃烧过,至今还在熊熊燃烧,映红沧桑的九龙山山脉,映红本民族顽强不屈百折不挠的真挚情感。五千年后火种燃烧的姿势依旧璀璨而且迷人,现在依旧照耀着继续狂欢的这些人群和他们的歌舞,照耀着眼前这些古色古香的吊脚楼群,照耀着我盈盈流淌的洁白晶莹的热泪……
打开土家族漫长的历史,一页页翻阅浓缩在岁月深处的情感日历,海海漫漫的乡愁,一缕缕从指尖滑过,弥漫在心灵的天空,就这样,捧读着双凤村的历史,阅不尽沧桑,挥不去乡愁……
虽说大多数文化现象不足可考,再加上土家族只有语言,没有文字,居住在这里的土家人,除了少数“冲(土家语,即大、无穷大和首领、王)”、土司、土官们懂得一点汉语之外,一直是“土语钩朝格磔,卒难入耳,立谈之间,瞠目莫辨。”更何况,民间传说的模糊性和文化现象的断裂规则,无法使我在双凤村真正读懂土家族人类发展的历史,但不管怎么样,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冲”们,继续引领着他们的族群,在奇山异水中不断繁衍生息,开疆拓土,最后成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王者。
从毛古斯表演中可以看出,古人类中有一位站在用石头或泥土团成拟人观前的老者,领头的毛古斯见到他后,口中狂叫着,一边抖动身上的茅草,一边跑到他的面前和他对话,领头的毛古斯叫老人“帕卜卡”(老公公的意思),此时的老人已经作为神灵的代表,很快就降伏了狂躁的毛古斯头领。此时的“帕卜卡”应该是最早的事物的决策者。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双凤村进入了农耕时代,从祭祖的程序和梯玛的作用来看,这时候的管理者应该是他们叫着“冲”的部落酋长和叫作“梯玛”的土家祭司来共同行使管理权。现在,我们从《汉书》《后汉书》《新五代史》等一些正史和五代时期矗立在永顺县芙蓉镇的溪州铜柱铭文中可以看出,双凤村一带最早设有行政管理机构的时间可以上溯到战国时代,后来一直实行部落酋长制度,其中最大并在历史上最为有名的则为相单程(精夫)、吴(禾、渥)着(作)冲、惹巴冲、彭仕愁等。《后汉书·南蛮西夷列传第七十六》载:“衣裳班兰,语言侏离,好入山壑,不乐平旷。帝顺其意,赐以名山广泽。其后滋蔓,号曰蛮夷。外痴内黠,安土重旧……名渠帅曰精夫,相呼为姎徒”。《旧唐书·杨思勖传》载:“开元十二年,溪州蛮覃行璋作乱,以思勖为黔中招讨使,率兵六万往讨之。” 《旧唐书·郗之美传》载:“溪州蛮酋向子祺连接夷獠,控制山峒,众号八千”。唐代末年,溪州蛮酋彭氏崛起,用武力和私恩结人心,削平了吴(禾、渥)着(作)冲、惹巴冲等酋首后,开始成为这块土地的世袭统治者,直至清雍正七年“改土归流”结束,共历28代35任,长达800余年。
1949年以前很长一段时期,双凤村的重大事件都是由当地的舍巴(土家语:头人的意思)和梯玛负责,舍巴一般由寨里德高望重且在经济上有一定实力的人来担任,梯玛则是以传承人的形式产生,舍巴一般不会有私心,如果有了私心,做事不公,也就再也不能担任舍巴。梯玛则一直按照从古至今的古老的仪式和程序,遵循自身独有的系统规则,一般不干涉舍巴的决断。由于双凤村是当地“七寨半”的发祥地,周围叭科、召且等六寨半都是从双凤村迁出去的,所以一般都以双凤村的舍巴和梯玛为尊,行使管理七寨半的职责。舍巴和梯玛对于村里个人家庭内部事情一般不管,但家庭内部矛盾无法解决时请他们主持公道,他们还是会帮助调解家庭纠纷的。舍巴平常主要负责对村里禁山的森林资源等各种资源的管理、天灾人祸时候的救济、各种秩序的维护等,特别是七寨半与别的村寨发生重大冲突时,都以他为尊,听他的号令行事。梯玛则在重大祭祀活动和民众需要禳灾祈福或治病救人的时候,按照神的意旨,按照《梯玛神歌》里记述的方法以及从师傅那里口传心授得到的技能和知识,为村里的民众无私地进行服务,所以双凤村一直按这种独特的管理模式推动自己的族群向前发展,既产生了魅力独具、特色鲜明和具有重要人类学特征的土家族民族文化,又使他们和自己的族群固执地守护着自己的文化传统,他们共同建设的双凤村这个广阔灿烂的民族大舞台,为中国土家族、为泱泱华夏的五十六个民族,贡献着新的更大的力量。
历史的洪流滚滚向前,一个伟大光辉的民族终于在时间的推移中跃上了历史的舞台,波澜壮阔的土家族历史也缓缓展开了神奇宏伟的壮丽画卷。双凤村和它的七寨半培育的田心桃、彭勃、彭英威、田仁信、彭家齐等一大批在这里土生土长的优秀土家儿女,在整个历史的舞台上,上演了一幕幕精彩的人生故事,在他们的人生长河中能为中国土家族民族的确立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不知道是他们的幸运,是整个中国土家族的幸运,还是整个中华五十六个民族最大的幸运,抑或是泱泱华夏为精心准备了文化盛宴的双凤村和她面前这片神奇土地提供了向全世界人类展示自身形象的一个广阔灿烂的大舞台,从而使双凤村中的优秀代表能够在这个舞台上为自己的民族做出巨大的贡献。
田心桃,作为中国土家族第一人,她用自己的执著坚忍,用历史提供给自己的这个舞台,为土家族的认证做出了卓绝的贡献。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