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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3月01日

回 家(短篇小说)

○杨金平

(接上期)

和灵秀说了半天话,张老师才想起还没去看看爹,就往爹住的厢房去,把灯拉亮,爹不在,就大声地问:“爹呢?”

灵秀正在灶房里当当地劈柴,没听见。张老师又问了两声。灵秀听见了,答道:“去妹妹家了。她婆婆去世了。”灵秀指的是张老师的妹妹云霞。灵秀下面只有两个弟弟。张老师“哦”了一声。

“她婆婆身体一直都很硬朗。得的什么急病?”张老师问。

“不是病。是割草不小心从悬崖上摔下来。”灵秀说。

张老师又“哦”了一声,接着又问:“爹这一向身体还好吧?”

“比先前好多了。差不多不咳了。镇上抓的药可灵哩。”灵秀说。

“那就好,那就好。我下次多抓些药回来。”张老师说。

“哪有你这么说话的。”灵秀嗔道。

“我说错什么了?”张老师问。

“不跟你说了。”灵秀道。

灵秀在厨房里忙活。张老师就在屋里转来转去,一会儿把这个门打开看看,一会儿又把那个门打开看看,弄得家里吱吱嘎嘎地乱响。灵秀知道张老师闲得无聊,就说:“过来帮我烧火吧。”

张老师烧火不里手,把握不住火候,差一点儿把饭烧煳了。灵秀又重新派活:“把这些蕨菜撕了吧。”灵秀白天从山上采了些蕨菜,刚才已用开水汆过。义安人吃蕨菜,都喜欢先用开水汆过,再撕开,挤干水分,切段,炒吃。他们觉得这样吃起来滑溜,不涩。

“现在还吃什么蕨菜,都老成柴杆杆了。”张老师说起了外行话。

“什么时候成了大城市里的人了?现在才四月,蕨菜要一直吃到六月哩。”灵秀揶揄道。

“是哩。怎么就忘了呢?记得小时候上山采蕨菜,放了暑假都还在采哩。”张老师道。

晚饭吃的是腊肉炒蕨菜。张老师还额外有一杯家酿的米酒。张老师吃得爽口,不住地称赞:“怎么这么好吃呢怎么这么好吃呢?都是一口猪身上砍下来的,一起腌,一起熏,我炒的怎么就没有这么好吃呢?”

“这就是水平啊。同样的学生,这个老师教,成绩就好,那个老师教,成绩就差。老师的水平不同啊。”灵秀用教书打比方,挖苦了一下张老师的厨艺。

说到教书,张老师想起了有一个重大的好消息还没有告诉灵秀,于是就把下学期去县中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灵秀听,末了还说:“这事现在千万别跟别人说。要是万一去不成,不但人家要笑话,怕是连义安中学也待不住了,要充军到更偏僻的学校。”乡镇高中脱颖而出的优秀教师被县中挖走是常有的事。若能顺利成行,乡镇的校长们当然拿你没办法,但若不幸未能成行,就有你的好果子吃了。县局为了安抚这些校长,往往会答应他们把你调到条件更差的初中甚至小学。这也并非全是下边的校长们不近人情,本来各方面的条件就差你县中一大截,冒出个尖子生,你掐走,冒出个好老师,你也掐走,这学校还怎么办啊。

灵秀“嗯”了一声,没有说什么。看得出来,这一好消息使她感到非常幸福。

“到时连你也接到城里去。我们也过城里人的日子。”张老师又说。

“那爹怎么办呢?”

“一块儿去。”

“爹怕是不肯去那地方。他会过不惯的。”

“慢慢就习惯了。”

吃过晚饭,已经八九点钟了。灵秀端来一盆热水,说:“洗洗睡了吧。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赶路呢。”

张老师在堂屋里洗脸洗脚。灵秀就在灶房里叮叮当当地洗碗。张老师洗过,往门外泼了水,对灵秀说:“你也洗洗睡了吧。你这一天也够累的。”

灵秀知道丈夫不光是体恤自己辛苦,还有另外的意思。但灵秀这几天身子有点不方便,又不好明说,就说:“你先睡吧,我把这锅猪草煮好就来。”

“已经不早了,明天再煮吧。”张老师说。

“明天再煮,猪就要挨饿了。你不知道,我家今年买的猪,可能吃了。”灵秀道。

张老师躺下后又催了好几回。灵秀总是说“快好了,快好了”。张老师上了一天的课,又急急走了二十多里山路,累了,又喝了点小酒,困了,催着催着就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张老师从一个美妙的梦境中醒来时,天已大亮。整个山村弥漫着这个季节所特有的热闹:树上唧唧喳喳的鸟鸣声,村巷里此起彼伏的鸡鸣犬吠,小河涨水的哗哗声,牧童的吆喝声及牛羊的哞叫声……没有必要把这一切比喻成一首交响乐,这个时节的山村就是这样:热闹!也许正是这热闹,把张老师从那个未竟的美妙梦境中催醒。灵秀早已不在枕边。房间里空荡荡的。强光从木格窗户射进来,刺眼。想起自己专程回来要干的那件事竟然变成了一场未竟的梦幻,张老师心中不免有几分怅然。

早饭灵秀早已做好,座在锅里,还冒着热气,是张老师特别爱吃的笋干炒腊肉。

离家的道路和回家刚好相反,出门过桥就是一座高山。爬山的脚步远没有昨天傍晚回家时那一路的轻快。爬上山顶,张老师已觉有些吃力。

“停下来歇歇吧。”张老师对自己说。

从这个山头可以看见对面山腰上自家的那块油菜地。灵秀正弯腰收割油菜。灵秀昨晚还说到,趁这几天天气好,赶紧把油菜收了,再缓一段时间,梅雨天来了,菜籽就只有在地里生根发芽了。

老黄牛在油菜地边的草坡上吃草。小牛犊和大黄狗这两个异类,则像一对特别要好的亲兄弟一般,在油菜地里蹦跳,撒欢。小牛犊刚生下不久,吃草还不是它当下要务,大黄狗则根本就与吃草无关。灵秀怕牛犊们窜来窜去糟蹋了快到手的菜籽,不时直起腰骂几句。小牛犊涉世未深,尚不知骂为何物,依旧地撒欢。大黄狗则老练多了,听到主人喝骂,自在了许多,但有一会儿不骂了,就又犯起老毛病来。老黄牛不时停下吃草,回过头来呼唤几声,好像是心怕小宝贝一不小心摔着了,或是走丢了。

张老师伸了伸脖子,似乎是想向妻子喊几句话,但咽了几次口水,终于没有喊出来。张老师想,等下半年去了县中,就把妻子接到城里去,也过城里人的好日子。这样想着,张老师转过身,往镇上的方向大踏步前进。不一会,他那略显早衰的背影就消失在山高水长之中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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