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晓
现在是网络时代,高铁飞机时代,人与人之间的见面,实在是太容易了。地球已成了一个村庄,所以很少有刻骨的思念了,家书抵万金成了传说。比如那时的鸽子,在苍天中逍遥地飞,多么美,一只信鸽,它忠实地带着主人的家信,拳拳的嘱托,翩然降临在窗台那一瞬间,与一架飞机的安全着陆相比,并不逊色。而今一个礼节性的微信点赞,或者窥探一下朋友圈里的动态点赞也少了,甚至,多年老友的电话录,也失去了打上一个电话的行为,一次热乎乎的见面,也成为一种奢侈。
今年春节期间,我们几个散布四方的老家发小,在微信群里约了多次,见一见吧,再不见,就真的老了,就真的是不知明天与意外哪一个先期抵达了。于是好不容易在城市后山一个农庄相聚,有人热烈地拥抱,也有人拘谨地言谈,时光,把我们雕刻成不同的模样与形状,还有繁花落尽后看不见的内心。我们在一同怀念怀旧老家村子里的老井、黄葛树、坍塌老屋、老亲戚、离世长辈后,发现再找到一个共同话题已很难了。于是一顿饭后匆匆分别,约好下一次见面。而下一次,又要等多久呢?对于我这样一个很在乎看重乡情的人来说,其实还是希望这样见一见的。后来我在微信群里说,我们争取一年见一次面,这人到了这年龄啊,见一面,就少一面了。我的这句话引起了发小们的感慨共鸣,他们纷纷表示同意,能见一见,就尽量抽时间见一见。
想起这些年,在我人生的各个路口走散的人,或者永不再相见的人,我就特别珍重有生之年的每一次见面,每一次举箸举杯,每一次背影的凝望。
在我中年岁月里那些走散走失的人,那些告别的镜头,常在我眼前闪现。比如外省的诗人老刘,有次我坐火车从那城离开,他追着火车跑,递给我一本发表他诗歌的内刊,还有一包饼干。晚上我就吃着这袋饼干,穿过了两个省的铁轨线。就在那年春上,老刘患了重病在医院接受化疗,还没走到夏天的门槛,他就离世了。我所住小区的老王,前年的一天,他出门去买大蒜,出门前对妻子说:“汤里少放点盐。”10多分钟以后,老王被一个莽撞的司机开车撞上,走了。
还有一年春天的下午,和单位几个同事在一起闲聊。一个同事说,桂花路边有一家新开张的馆子,卖兔肉汤锅,味道不错。这同事说,改天一定请我们去尝一尝。没想到,他对同事们的邀请,竟成了留给我们的遗言。他肯定是热爱生命的,晚上还出去跑步健身了,一回家,突发心肌梗塞,在去医院路上,捂着胸口轻声喊难受的他,就别离了这个世界。在写给他的悼词里,是我们无尽的追思。才发现,朝夕相处的10多年岁月,他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啊。在一幢大楼里工作,在一个单位的伙食团里吃了多年相同的饭菜,有次在一同出差的小旅馆里,是雨水滴答的天气,这个同事才向我掏心地谈起过他的家庭。才知道平时他为啥显得有些吝啬,一双破了洞的袜子也要缝一缝,一支牙膏也要挤了又挤,是因为他瘫痪在床的母亲,需要长期吃药和护理,是因为他的妻子也多病,全家人,就靠他一个人撑起。在他离世后,念叨起这件事,走进了他那简朴的家,我们才发现,他的那些吝啬节俭,他的那些舍不得丢掉一张旧报纸酒瓶子的行为,其实是一个男人默默无言的美德,对一个家庭扛起无尽的责任与担当。
一个人来到世间,是来修行的,好多人并没有修行圆满就撒手而去。一个人的离去,才有了时间反省自己,什么是该珍惜的,什么是该坚持的,什么是该忽略的,什么是该妥协的。
就在前不久的一天,我与分别3年多的老友吴大哥在一个老馆子里又见面了,我俩喝着老酒,老吴突然热泪淌面,他为那年冲动之中给我一个耳光郑重道歉,他起身拥抱了我。那年有天,也是我与吴大哥喝酒,我俩为宇宙间到底有没有外星人的话题争论了起来,老吴突然起身,扇了我一耳光。于是,我们绝交了。这一次,是老吴主动约我见面的。我当场就答应了,一耳光又算个啥啊,或许,他打醒了我,要我懂得有些争执与执念,就绕过去吧,就放下吧。
“这世间,太多的难免亏欠,你是我穿过思念的箭,不如见一面,哪怕就一眼。”我听着这首歌,暖流漫漫。老朋友们,找个地方,见一面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