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全媒体记者 田 华 黄新媛 胡承鼎 本报特约全媒体记者 胡灵芝
甲辰二月，春寒料峭，泸溪县浦市镇铁柱潭村水井球古渡口。河滩点点青绿，以自然舒展的姿态，向沅江延伸，一叶小舟在江面上随微波轻漾。
82年前的1942年冬，流亡半年、辗转大半个中国躲避战乱的18岁青年查良镛，在这里离船上岸，沿着小路步行，去往辛女岩下的湖光农场，开始在那里生活、工作、学习。
1943年夏天，查良镛离开泸溪。
1945年5月，这位青年自重庆再次前往泸溪湖光农场任职，直至1946年6月离湘返浙。
再后来，查良镛以“金庸”为笔名，创作15部武侠小说，蜚声世界文坛，缔造了汉语言写作的奇迹。
在最好的青春年华里，在最为关键的人生节点上，金庸与湘西泸溪结下了不解之缘。在这里，他垦荒植桐，喝酒听歌，走村串寨，将视野投向劳苦大众，将双脚深入田野大地，认识现实世界这本大书，也感悟湘西人的侠义与浪漫。
这里，是他人生的庇护所，也是给养站。
湖光农场寻遗踪
湖光农场位于泸溪县浦市镇麻溪口村，现在叫做“种羊场”，就在白浦公路旁。
那是几个平缓山坡交汇处的谷地。湖光农场种植桐树后，还种过粮食和苗木，后来又成为国营畜牧场……现在，场部虽只留下一栋后来建造的白色廉租房，但仔细端详，依稀有往日的形制。
同行的朋友李焱华，是一位“金庸迷”。车刚刚停进廉租房前院，他就迫不及待地带我们去参观“金庸藏红薯的红薯洞”。跟着他绕过廉租房，便到了屋后一块柑橘地。目光穿过高大稀疏的柑橘树，只见斜坡上有几个人工开凿的山洞，其中一个，洞口已经坍塌。李焱华站在橘树下，带着浓浓的泸溪口音，滔滔不绝地讲述他数年来从浩如烟海的史籍文献和扎实艰苦的田野调查中寻觅到的故事。
他说，廉租房的前后分别曾是湖光农场宿舍和办公所在地，金庸就曾在洞里藏过红薯；就是在这里，金庸整理了三大本1000首山歌，可惜都遗失了；他还说，这里曾遍种桐树，金庸就是在油桐花海中与他的朋友去钓鱼、去打猎、去郊游……
回到廉租房前，他径直走到院子里的大樟树下。那是一棵需要两人方能合抱的大树，枝繁叶茂。他说，根据树龄计算，这棵树应该就种植于金庸寄居泸溪期间。说话时，他目光投向远方，眼神有些遗憾，遗憾这段大侠与江湖的故事落入历史的隐秘角落。
花开花落，少年子弟江湖老；春去秋来，故园早已焕新颜。时光在走，旧的故事渐行渐远，但总有人鉴往知来，像小说里的侠客，耗尽毕生气力，寻找武功秘笈，潜心修炼，只为问鼎武林；而李焱华东奔西走，只为拭去历史遗珠上的岁月尘埃，让时光缝隙里的微光绽放。
辛女岩上觅铁掌
辛女岩，是《射雕英雄传》中铁掌峰的原型地，山“如五指向天”，如刀削斧劈,高耸入云，数里之外清晰可见，是白浦公路上最为夺目的存在，是独一无二的风景。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辛女岩被人尊为盘瓠辛女故事的发源地，后被金庸文字演绎，写进小说。现在，上山的小径已铺上青石板，顺着山势向主峰延伸。登山途中，会路过小小的土地庙，会看到春树萌芽、玉兰初绽，偶有牛儿独自吃草，全然不见放牛人的影踪。十几分钟后，微微冒汗之时，便可到达半山腰观景台。
我们一行在观景台上，一边舒缓急促的呼吸，一边遗憾自己没有侠客们的好功夫。转而眺望远方，只见雄阔的沅江逶迤而去，对岸的辰溪村庄，上空升起袅袅炊烟；转而回望，辛女岩巍峨庄严，宛如时光的化石，被镶嵌于此。继续向上，攀登一段陡坡，穿过尽是茂密马尾松的山冈，就抵达了辛女岩顶峰，一座辛女祠被镶嵌点缀在山顶巨石之间。金庸肯定到过辛女岩，否则他不会描绘铁掌峰顶多松树。
《射雕英雄传》中，铁掌峰是铁掌帮的大本营。黄蓉和郭靖在这里大战裘千仞，最后进入铁掌帮圣地，取得《武穆遗书》。现实中的辛女岩不似铁掌峰热闹，它背靠连绵不绝的山群，面朝沅水彼岸的辰溪小村，除山顶孤寂的辛女祠外，再无其他人工雕凿痕迹，草木山石，自然天成。
站在辛女岩顶垭口，眺望沅江东去。那个青年在以文字创造了无数刀光剑影、爱恨情仇、恩怨纠结的江湖故事后，也已离开这个世界；而在人生“江湖”中老去的少年子弟，却一次又一次登上辛女岩，寻找铁掌峰的影子，在亘古不变的巨石之上，在不断生长的松林之中，寻找曾经的豪情壮志和遗落的青春梦想。
江湖之中观民俗
金庸小说里，蕴含着深深的湘西印迹。如，《神雕侠侣》中便有湘西武学名宿潇湘子，《倚天屠龙记》和《笑傲江湖》中有“湘西排”，还有湘西人喜“白布缠头”的习俗……后来，金庸深情回忆说：“（湘西）当地汉人苗人没一个不会唱歌，几乎没一个不是出口成歌的歌手，对于他们，唱歌就是言语的一部分。”正是沉溺于湘西风情魅力，金庸方才将湘西民俗进行夸张和变形，塑造了一个超越现实存在的湘西世界。
真实的湘西，不似小说里那般魔幻离奇，但也真真是奇异瑰丽。特别是地处沅江之滨的泸溪，位于中原文化与西南文化的“交汇地”，农耕文化、盘瓠文化、巫傩文化、会馆文化在这里交汇融合、生生不息，滋养出的辰河高腔、踏虎凿花、菊花石雕等系列非遗穿越历史，依旧活跃于当下，用文化艺术的力量照拂这方人的精神生活，彰显她神秘而独特的魅力。
近年来，湘西高铁、机场已经开通，时代的光芒照耀在武陵大地。与此同时，偏安一隅的湘西走进网络同一时空，我们能与“世界”同听一首歌曲、同看一部“微短剧”，但也被潮流同质化，民族性独特性正被逐渐消解。
傍晚时分，我们来到了湖光农场对面的大山里。那是一个名叫红禾农业苗木种植基地的新“农场”，是一个以梅花苗木种植和农家乐餐饮服务为一体的苗圃基地。
同行的朋友们仍旧沉浸在“金庸宇宙”之中，他们谈江湖、武侠、家国情怀，也说爱而不得、痴男怨女、个体命运。“金庸迷”说苗圃山顶可以看见湖光农场，也可以看见辛女岩，一定要去。我们从梅山小路，登上山顶，望向远处的辛女岩，望向更远处聚了又散、散了又聚的白云……漫山遍野，桐花如雪。花下，那个名叫查良镛的青年，心怀武侠梦、家国情，凝神望着远方。
泸溪，是他的寄居之所，也是他的出发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