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十一

再次读罢《雁过》，掩卷，不觉泪已满眶。

《雁过》一文是发表于《翠苑》2023年第六期的短篇小说。能够在头条发表，说明编辑看好这篇小说，也说明作者很有实力。《雁过》在万字篇幅的小说中，浓缩地呈现上世纪偏远乡村教育一角：民办教师、代课教师们的生存状态。他们是不可或缺、努力进取、倾心从教，却又充满悲情的一个群体，是教育发展过程中具有国情特色的存在。这个群体是教育进程推进中的特定现象，在描述其中的每一个个体时，他们几十年的生命、热情、追求、事业、家庭等等都渗透其中。这是笔者身边的人和事，也是作者亲身所见所感的人和事。

《雁过》的主人翁郑秋雁，就是这个庞大队伍里的一员，也是代课教师、民办教师队伍命运的缩影，他们往往从二十岁左右开始走上讲台，从教几十年，全身心投入教育事业。但他们与其他教师是不同的，因为编制问题、学历问题等，他们并不是正式教师，待遇与正式教师有着明显的差距；他们不能晋级，又没有相应的工作保障、待遇和发展前景。

历史存在的过往，是事实，是为时代的产物，与对错无关。《雁过》一文把那个时代的代课教师、民办教师们的追求、情感、命运、青春、激情，以及生命的付出，高度融进郑秋雁、诗人和龙校长等角色里。这是将历史进行呈现和记录，也是对当时那个群体的命运的展现、咏叹。那段历史已经过去，但我们不应该忘记那群拼搏过、抛洒过青春的人们。作者曾说过，写《雁过》是解一个结、跨一道坎，呈现那段岁月和青春，是自我告慰，是灵魂的安放。

《雁过》的作者田仁华，是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湖南文学》《南方文学》《小溪流》等省级刊物发表作品，其影响力正在扩散，她的作品展现的艺术魅力也在日臻成熟。

读《雁过》一文，行文推进中让人不仅感受到文字带来的生动画卷、人物气息、生命搏动，还能够品味出短篇小说的故事跌宕、艺术的感染力和写作的操控能力。例如对郑秋雁的呈现与描写，一出场郑秋雁形象是“一个暑期不见，郑秋雁又瘦又黑了些，眼里那一丝疲倦竟带出老相来。”（郑秋雁25岁）而五年前的郑秋雁是什么样子？“一个城里来的女孩，扎着马尾，肌肤胜雪、英姿飒爽，身着浅蓝色印花高腰夹克套浅蓝工装裤马丁靴，双眼比中午的阳光劲头还足……”时差五年而已，为何郑秋雁这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子前后反差又如此巨大？一开头人物鲜明的对比便吸引人往下阅读，想要了解郑秋雁的命运和她所遭遇所改变。

随着文字的展开，雁过小学里的郑秋雁、诗人、我、龙校长、老蔡和廖校长等众生相及其命运，都充满特定时代的符号和韵味。诗人一开始对郑秋雁的疯狂追求，他的“诗情”、他的喧闹和他对爱情的热烈，呈现出其能为爱情而赴死，随后在现实面前他做了另一种选择。诗人在有机会进城进厂上班时，便抛下心动的爱情，将郑秋雁留在雁过小学继续煎熬。后来诗人下岗，对郑秋雁心存愧疚，这个角色的存在，何曾不是那个时代的烙印？正式编制和铁饭碗、临时岗、代课教师、民办教师等等，作为普通人中的一员，他们选择与生存更契合的选项，不能说这个人就是弱者，就用道德审判他。

郑秋雁没有责怪诗人，但她把漂亮的马尾剪掉，斩断过往，是她更深刻认识到代课老师与考编制之间的级层差异，她想更努力去改变这差距。特别是在一个暴风雨之夜，郑秋雁本已跑出了欲倾塌的危楼，可为抢出那个包而不顾危险地冲上二楼。那个包，承载了郑秋雁所有憧憬和希望，是郑秋雁改变命运的寄托，是她的执着甚至高于生命的存在，最终她用生命去换这样一个希望。郑秋雁的命运是一个个体，却又是当初那个时代特定群体的命运和归宿。在小说中，原本就安排了一系列的细节演绎郑秋雁的命运：买户口自喜、复习资料的记诵、中枪的大雁、埋葬大雁、诗人选择离异女等等。在阅读这些文字的过程中，能深深感叹郑秋雁和她身边人物的变迁、情感、追求和命运。当你掩卷回味，才会恍然大悟作者的奇妙构思和其对整个文本的叙述力。

次要人物，寥寥数笔，也值得细品。如代课老师老蔡离开时的沉默告别，民办转正的龙校长进编制后，把衬衣扎进裤子的细节，意味深长……

雁过小学，大雁的两次飞翔场景，郑秋雁埋葬大雁，郑秋雁的名字……都很好地运用了意向手法，都是有意识地构思却又能够浑然一体。还有象征手法，老旧教学楼的倾塌、暴风雨、重建的新楼等等，象征新旧时代的更迭。这些手法的巧妙应用，让小说具有深沉的意蕴和力量。

雁过也，正伤心；雁过留声；雁过长空……一群大雁飞过，必然有抵达目的地，也有掉落下来后无法前行，这便是现实之残酷，命运之差异。而这过程中，对与错，如何界定？

作者明明对郑秋雁一往情深，却不动声色地克制着自己的感情，以内敛抒情的力量打动人。小说在最后收尾：“郑秋雁属于死得丑。死得丑的人是无法拥有一块墓碑来昭告世人她是谁的。我仰头，淡青的天空无痕无迹，浩渺如水。”

字句令人掩卷，忧伤哀泣。这便是文学艺术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