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昌舜

生活中常听到“你真糊涂”的指责和“我真糊涂”的自责，在糊涂前面尽管还要加一个“真”，也不一定是真糊涂。当然，有真糊涂，也有假糊涂。

真糊涂有老糊涂和一时糊涂之分。老糊涂，一方面是说这个人老了，忘性大，反应慢，类似不谙世事的孩童阶段或心智不全的痴傻状态，说话做事离谱。另一方面是比喻一个人虽然不老，但经常不在线，扛不起事，或做事反常，也有称之为“糊涂虫”的。而一时糊涂，是指在一件新生事物发展的预测上偏离了方向，或于特定合作事项的执行上违背了初衷，或对某次突发事情的处理上延误了时机，正所谓“聪明了一世，懵懂在一时”。有时候，有的人心里知道不应该这么做却故意为之，最后轻描淡写地用“一时糊涂”予以掩饰或应付，实属假糊涂。

假糊涂也就是装糊涂，有恶意的、善意的和无意的。恶意的假糊涂，就是借糊涂之壳，装欺骗之实，以达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善意的假糊涂，虽无伤大雅，无关紧要，但有时候也能起到剑走偏锋或歪打正着的功效；而无意的假糊涂，既于己无益，也于人无害，比如俗语中的“贵人多忘事”，不是贵人记性不好，而是他们装糊涂。虽然显得傲慢，也不必在意，只管照葫芦画瓢地打哈哈，一笑了之，或者惹不起，躲得起，敬而远之。其实，不论人的高低贵贱，只有真正放低自己，以诚待人、取信于人，才会得到对等甚至更多的尊重。“贫贱所难，不难在砥节，而难在用情；富贵所难，不难在推恩，而难在好礼。”这是《菜根谭》里的话，信然矣！

每个人都会糊涂。从人生阶段上看，作为正常人的一生都难免会糊涂，幼小懵懂、少不更事、年轻鲁莽、老时健忘，再精明也或多或少有过糊涂的时候，再糊涂也曾做过几件明白事。从人生态度来看，有的人喜欢一窍不通装行家，或者总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种自欺和欺人的做派都不可取。有时候糊涂并非逆来顺受，而是隐忍坚持；并非胆小怕事，而是深思熟虑；并非与世无争，而是谦让大度；并非冷漠无情，而是沉稳从容；并非没有理想目标，而是放弃急功近利……

糊涂是人生愁苦的解药。叱咤风云的曾国藩历经荣辱起伏后说：“惟忘机可以消众机，惟懵懂可以祓不祥。”一生反对说假话、信奉说真话的现代语言学家、翻译家季羡林说：“人生在世，有时的确需要聪明，但更少不了糊涂。”聪明和糊涂之于人，仿佛鸟之两翼，不可或缺。民谚中有“败兵之将，不敢言勇”之语。其实胜败乃兵家常事，作为“败兵之将”，最好的办法是装糊涂，不气馁，韬光养晦，吸取教训，待时而动，也许能够东山再起，反败为胜。

糊涂是另辟蹊径的行动。有一句话说，“明智的放弃胜过盲目的执着”。明知道结果不好或结果不是自己想要的，及时回头或转向，不失为明智之举；而对未来的某一阶段目标没有什么把握或觉得不太可能实现，如果还要继续坚持，就会被贴上糊涂标签。其实，有时候努力追求的或已经得到的许多东西不一定是自己真正需要的，甚至留不住或已失去的一些东西也并非真正值得拥有的。因此，有时候不妨“盲目的执着”，把糊涂的事坚持做下去，虽然知道不一定有什么效果，如果在过程中享受到乐趣也就够了，或许有“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意外和惊喜呢。

糊涂是自我认知的顿悟。一个人在社会上交往，如果过于精明，别人会保持警惕，担心吃亏；如果老是糊涂，自己会受到算计，容易吃亏；如果盛气凌人，高人一等，什么都要计较，往往因小失大；如果与世无争，得过且过，什么都不在乎，常常错失良机。如果轻易承诺，难免失信于人；如果好大喜功，必然事与愿违；如果直言不讳，往往于事无补。曾子说：“吾日三省吾身。”未免太过细心或谨慎，作为普通人却不必如此，生活中还是糊涂一点好，把糊涂作为一种歇息，一种充电来对待，可以毫无负担、平和快乐地度过每一天，或者“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或者“兴来醉倒落花前，天地即为衾枕；机息忘怀磐石上，古今尽属蜉蝣”。一般来说，一个人做大事时要时刻保持清醒，而对待无关紧要的小事不妨糊涂一些；年少时勤学善思追求清醒，年老时睁只眼闭只眼不妨糊涂些。当然，在人生面临重要决定前，经历重点阶段时，履行重大事项后，都要保持清醒，扪心自问：能不能、好不好、值不值？为什么、如何办、怎么样？做一番分析思考，知晓得失利弊，吸取经验教训，还是很有裨益的。特别是在涉及公共服务或人民生命财产安全方面，有关公职人员履职尽责时，在大事上必须保持足够清醒，在小事上也不能丝毫松懈。正如北宋政治家、文学家、史学家司马光所说：“小事不糊涂之谓能，大事不糊涂之谓才。”

糊涂是深识远虑的智慧。《道德经》中说：“知不知，上；不知知，病。”“知不知”其实就是假装糊涂，知道却装不知道，当属高明，或是很好的状态；“不知知”就是不懂装懂，不知道却装知道，有如疾患，或者是不好的状态。明冯梦龙所著的《智囊》记载：有一次宋太宗赵光义举行酒宴，殿前都虞侯孔守正侍宴喝醉了，与殿前指挥使王荣比战功，“岔争失仪”。当时有在座的一些大臣趁机请求太宗对孔守正治罪，太宗未予理会。第二天，孔守正酒醒后和王荣一同到太宗面前请罪，太宗说：“朕亦大醉，漫不复省。”在无关江山社稷的生活小节上，面对作为功臣的孔守正和嫡系的王荣，太宗没有小题大做，仅假借醉酒记不起什么事的一句“糊涂”话，便将“小事化了”，体现了太宗的心胸博大，释放了孔守正和王荣两位当事人的心理负担，融洽了君臣上下关系，维护了大臣间的团结，达到了一石多鸟奇效。

糊涂是超脱世俗的境界。《小窗幽记》说：“读史要耐讹字，正如登山耐仄路，踏雪耐危桥，闲居耐俗汉，看花耐恶酒，此方得力。”与其说是教人要学会忍耐一点，不如说是教人不妨糊涂一些，有得有失，顺其自然就好。清代著名画家、文学家郑板桥曾说：“聪明难，糊涂难，由聪明转入糊涂更难。”聪明需要有天赋和后天实践磨炼，而糊涂似乎容易得多，不需要劳神费力，其实不然，糊涂比聪明更难，需要大聪明才行。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要想活得不累，就要跳出自己看自己，把自己作为他人，重新审视和认识作为他人的自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保持一份“让利精于取利，逃名巧于邀名”的平淡、“人胜我无害，我胜人非福”的平静、“毁人者不美，欺人者非福”的平和。活得通透的人，该糊涂时毫不含糊，对糊涂的选择和运用得心应手，游刃有余，既会尊重原则，也善于变通，大事不糊涂，小事不计较。

难得糊涂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大度，是取予有节的适度，是不可以细行取人的限度，是行义不图毁誉的气度。做人做事不妨糊涂一点，懂得知止、知不止，适可而止最好。正如弘一法师所说：“凡是你想控制的，其实都控制了你自己。当你什么都不要的时候，天地都是你的。”《菜根谭》里也有一句话：“帆只扬五分，船便安。水只注五分，器便稳。”满于现状容易使人不思进取，变得平庸；太不知足又不能过多体味到生活的真谛，难免无趣。因此，也许只有淡化外在，知道退处，减少欲望，才能见识糊涂，靠近糊涂，受益糊涂，和光同尘，得大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