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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4月12日

听 鸡 叫

○杨秀建

除了刮风下雨,老人几乎每天早上都要来城外沅水岸边。

老人70多岁,高高的,黑黑的,瘦瘦的,像山火过后烧焦的一段枯树。老人叼着烟卷,时而观望河对岸茂密的山林,时而俯视波涛汹涌的河面,时而凝神静静倾听,更多的时候则是蹙额皱眉,极目远眺。

老人每次闷闷不乐地来,走时却眉头舒展,愁云尽散。似乎河岸是老人的开心福地,河流乃老人的快乐源泉。几次欲开口询问老人,但每每见到老人旁若无人的陶醉深思样,我又不忍心打破他此刻平和宁静物我两忘的心境。

算来老人有三天时间没来河边了。瞧着相隔二米远,老人待过的地方,我突然有种道不清说不明的失落和孤寂。尽管老人没有多瞅过我几眼,也没有跟我搭讪过一言半句,但我们彼此间好像早已有了某种默契,达成了某种协定,期待共同站成一道独特的风景,默默守望各自心中的那一片麦田。

芦花飞舞,鱼跃波涌,河风不时送来阵阵湿甜的江南气息。我一竿在手静候鱼儿上钩,老人久久伫立目视河对岸;我偶尔扯上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儿,老人不时两手握成喇叭状学公鸡打鸣吼几嗓子……生病住院?家人不让出门?秋凉担心感冒?接送孙子上下学?进养老院了?在熟悉定格的画面里,在纷纷扰扰的揣测中,我莫名地替老人担心起来,期待他突然间现身一旁,安享属于他一个人的快乐时光。

好在第四天,老人又如期来到河边。不过老人手中多了一根崭新的钓鱼竿。“老哥,钓鱼?”我递给老人一根烟,主动和他搭话。“我从不钓鱼。”老人放下钓鱼竿,接过烟,苦笑摇头说,“孩子怕我忘性迷路,不让我一个人出门。——唉,这是哄骗孩子出门用的道具哩。”

老人猛吸一口烟,两侧腮帮子深陷下去。在徐徐吐出的烟雾中,老人道出了原委:“老伴去世后,儿子不放心我一个人在乡下,非把我接进城一起住不可。一辈子在农村耕田种地养鸡喂猪走家串户习惯了,一头闯进这陌生的城市,老大的不适应啊。太吵太闹,人吵车吵,各种机器吵;夜里灯火通明,像青天白日,摸不准点儿,害得睡觉颠三倒四的;费钱,喝水要钱,出门坐车要钱,拉屎撒尿也要收钱;楼上楼下对门对户难得见上一面,找个说话的人都难;走路提心吊胆的,人行道上人挨人,马路上尽是飞跑的大车小车摩托车……”

说完,老人歪着头问我:“现在知道我为啥每天早上跑河边了吧?”“不就是来河边透透气吗?”我不解地望着老人。老人神秘地说:“不怕你笑话,其实我是跑来听对河对岸鸡叫的。”见我一脸迷茫,老人吸了口烟,接着说:“城里不兴养鸡,初来乍到,听不到鸡叫,我夜里老是睡不安稳,不是睁大眼睡不落觉,就是稍有响动就惊醒。一天上这儿溜达,无意中听见对岸传来几声鸡叫,我一下子来劲了,马上想到乡下老家的鸡叫——每天早上先是我家芦花公鸡扑棱翅膀打鸣,紧接着土根、富贵、桂花、旺财、狗娃家的大公鸡全叫开了,一时间,村子上空久久回响起高亢洪亮的公鸡叫。打那以后,我每天来这儿听听公鸡叫……”

说到这儿,老人眼睛亮亮的,湿湿的,脸上深深浅浅的皱纹舒展开来。

又过了段日子,我正在河边钓鱼,老人打来电话告诉我,儿子已经把他送回老家了。

老人又能看到袅袅炊烟了,又能聆听鸡犬相闻之声了,我打心眼里替老人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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