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咏颜
刚发现那几朵小黄花的时候,它们正迎着春风舞动,我以为在向我招手呢,我正好走累了,索性坐在它们身边休息。我握住它们的叶子,看它们身上金黄色的衣裳,摩挲着小小衣衫上的纹理,我长到这么大,还从没见过任何布料有这般熨帖呢,裁剪完美的五瓣是黄丝绸面料的,七八个戴着黄丝绒小帽的花蕊,微风一吹,扬起七八张童真的脸,冲你笑。太阳正在头顶上,不用看就知道,它正咧着大嘴巴冲我们笑,我们都被它笑得暖洋洋、懒洋洋了。
其实我也想,像花儿一样长在这里,可是,放眼望去,刘家滩上傲立草头的花儿还真不多,倒是一株株、一片片抹了绿油似的草,排山倒海一样地疯长。于是,我又想当一棵这里的草。如果有幸托举一朵花,让它肆意绽放,那固然是幸事,“叶子已拿定绿色的主意/让花朵放心/去做那些万紫千红的事”;如果就是一棵草,我也拿定了主意,只要在这里世世代代生长下去,等到每一年春光乍泄,浩浩荡荡地绿一次,就够了。
当一棵江滩上的草真好。吸天地精华,饮雪霜雨露,沅江水濯足,花蝴蝶贴妆。特别是洒满露珠的春天的清晨,一棵站在这江滩上的草,就能听见春天的奏鸣曲徐徐拉开序幕。成群的水鸟每天上演惊心动魄的水上杂技,人们从我们身边经过,喊出喜鹊、麻雀、画眉、鸿雁、灰雁、斑鸠、黄鹂等各种名字,近些年,甚至还能听到罕见的红脚隼、黄小鹭的名字。作为一棵草,最能辨别的就是它们各自不同的声音了。有的鸟音调清越婉转,如同天使在歌唱;有的鸟音域宽广、掷地有声,落在水里激起层层涟漪;有的音质短促,像个毛头小子,只顾踩着急遽的细碎步子,在我们身上“倏地”滑过,它们的翅膀就染了色了……还有江滩那边的山脚下,雄鸡高亢地打鸣,守夜犬交相吠叫,灰鸭子和大白鹅在滩上高低呼应,家门口的香樟树上,布谷鸟声声啼鸣,像悠扬的风笛声,“布谷、布谷”,我们最喜欢它的叫声了,只要听到这鸟儿在唱歌,就知道,我们的春天来了。各种声音相互向同伴传送春天的消息,他们看中了江滩上连绵数里的大草坪、如镜的宽阔江面,还有这里的阳光、清风、鱼虾。这些或熟悉或新奇的声音的加入,如同举办一场即兴音乐会,独唱、合唱、二重唱,歌唱这里的春天,歌唱春天赐予我们的独有的欢愉。
开始还能看见绳索一样抛得远远的路,上面一道道深深浅浅的车辙,有积水,有牛羊的脚印,甚至还有“牛馅饼、黑豆豆”。走着走着,路也没有了,牛羊的影子都看不到了,左也是草,右也是草,近处是草,远处也是草,沿着江岸延伸,一直铺到山脚下的家门口,踩着绿毯回家的刘家滩人是有福了。草坪上也有五颜六色的帐篷,不多不少,错落有致地点缀在绿油油的草毯上,远处的帐篷,飘飘渺渺,像油画似地挂在天边;近处的帐篷才是真的帐篷,有人情味,有烟火气,孩童嬉戏,歌声悠扬,烧烤架上的烤肉滋滋冒着香气。
勤劳的人们将家园傍山而建、依水而居,水边的滩涂多了去了,聚居于此的刘姓人家,郑重其事地将它命名为“刘家滩”。任性是任性了些,可我要说,他们倒是既可爱又聪慧。近年来,这里更是涌现出许多新鲜名字,有露营烧烤基地、滨江大草原、生态观光后花园、乡村文化旅游融合发展基地等,那些在县域图上作画的建设者们慧眼识珠,也看见了刘家滩上一马平川的草,他们把路修到江滩深处,把县旅游发展大会、电音节搬到这里,让更多人来到这一片江畔草地,认识泸溪这个最年轻的中国天然氧吧之城。他们在草地上载歌载舞、吃肉喝酒,他们在江风中沉醉、在星空下流连。尽管草儿们一言不发,说不定也会有热烈地诉说,但我不太确定,它们是集体跟着沉醉在春风荡漾的夜晚,还是在这些风光无限的夜晚有过不悦和抵御?人是要依赖大自然的,但大自然有时候不喜欢人类过多的打扰。幸好建设者们懂得适可而止,恰到好处地造势一番之后,留下大片空白让人们自由绘之。将自然还给自然的此刻,禽鸟唱和,蜂蝶追逐,极目处烟波浩渺,水更蓝了,草更绿了,与人们心中向往的诗和远方更近了。
这是一个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相互交融的世界,时刻上演一场场活色生香的视听盛宴。江滩上的禽鸟和悠闲的人们正在共同作一首春天的诗,句句散落在草地上,偶尔一句蹦进水里,打出一个个晶莹漂亮的水漂。突然觉得,这刷着绿油似的草,也是一行行令人惊艳的诗歌,长在春天里的诗歌。而我,看见刘家滩上的诗了,风来执笔,在簪着花的草上书写,夕阳西下,他们都走了,我一个人舍不得走,看草上的诗行起起伏伏,刘家滩上如诗的春意就更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