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平

1995年，永顺县文物工作者在司城村雅草坪一土司墓中清出一块墓志铭，证实该墓主人是彭宗舜。墓志铭直接提到了宗舜随王阳明率兵平叛广西思恩、田州之事，同时刻有王阳明赠诗：

爱尔彭宗舜，

少年多战功。

从亲心已孝，

报国意尤忠。

这首诗收集在《王阳明全集》。王阳明这首诗，还提到了宗舜的父亲彭明辅和祖父彭世麒：

宣慰彭明辅，忠勤晚益敦。

归师当五月, 冒暑净蛮氛。

世麒虽已老，报国意尤勤。

五月冲炎暑，回军立战勋。

据《彭宗舜墓志铭》记载，这首诗写于1528年2月，宗舜时年17岁，和王阳明年谱大事记上一致。平叛休战时，祖孙三人等候在阳明房前求教致良知思想，与明朝内阁首辅徐阶为彭翼南撰写的墓志铭一致。

在《王阳明全集》中，有八篇直接写湖广永顺、保靖土司的篇章。两篇是写给永顺土司军队的听候调令，五篇是犒劳和嘉奖令牌，还有一片祭文：《祭永顺保靖土兵文》，是《王阳明全集》中写得最长的祭文，也是王阳明唯一写给土司统领一支军队的祭文，800余字，字字戳心：

人孰无死……今尔等之死，乃因驱驰国事，捍患御侮而死，盖得其死所矣……真无愧于马革裹尸之言矣。呜呼壮士！尔死何憾乎……

这篇祭文写于1528年6月5日，因为生病，阳明不能亲临祭所，在病床上写下这些文字，早已泪流满面。这篇祭文也体现了阳明先生的生死观：“岂不生为壮烈之夫,而没为忠义之士也乎!”

今天，我们读这篇祭文，不由得为660年前湘西先辈精忠报国的壮举和深厚的家国情怀肃然起敬，也为从墓志铭、年谱和全集的只言片语中他与永顺土司渊源所吸引。

《王阳明全集》收录有一篇他从贵州龙场返回沅陵龙兴寺时写的一首诗：“杖藜一过虎溪头，何处僧房是惠休？云起峰头沉阁影，林疏地底见江流。烟花日暖犹含雨，鸥鹭春闲欲满洲。好景同来不同赏，诗篇还为故人留”。故人是谁？也许，就有永顺土司。

自秦朝建立统一多民族中央集权制国家以来，历代封建王朝为维护统一多民族中央集权制国家长治久安，秦汉实行边郡制（郡县制）、唐宋实行羁縻制，元明清实行土司制，这些治理模式构成中华传统政治文明，彰显中华文化特性。

永顺土司完整见证中国土司制度产生、发展、消亡全过程。16世纪，是永顺土司鼎盛时期，历经彭世麒、彭明辅、彭宗舜、彭翼南、彭永年、彭元锦六位宣慰，接受王阳明心学思想，知行合一践行家国情怀，参与朝廷征战33次，维护国家统一；晋献楠木三千余根，支持明朝迁都建设；奔赴抗倭一线，捍卫领土安全；兴办汉学，增强文化认同感；留下诸多载入史册的佳绩。

政治上，王阳明心学强调儒家文化忠君、仁爱、礼义，倡导知行合一。16世纪，永顺土司率土兵，外抗侵略，内平叛乱。①1528年，世麒、明辅、宗舜随王阳明平广西思恩、田州土司叛乱。1587年，彭元锦平贵州播州土司乱，攻进海龙屯。②1554—1556年，倭患劫掠东南沿海，南京兵部尚书张经，总督江浙抗倭，下令湖广土兵出征，彭翼南闻令而动，率土兵出征，汇于松江，剿新场倭，获王江泾大捷，盖为东南战功第一。③1578年，白莲教派员进入老司城，游说彭永年接受教义起兵反明，被彭痛斥并抓获送辰州府，永年因不为妖贼所惑，晋升昭毅将军，特加正一品服色。据明史记载，大明帝国有记录可查的征调土兵多达60余次，凡遇内乱边患，必有永保土兵担当。《清史稿》记载：“湖广土兵，永顺为最。保靖次之，其兵甚强。”不能不说，与王阳明心学思想密切关联。④1592年，丰臣秀吉率军队进犯朝鲜，彭元锦率土兵随李如松抗倭援朝，中朝联军浴血奋战，击退丰臣秀吉，此后300年不敢妄为。思想上，王阳明心学建立在儒家价值观基础之上，很大程度上，良知就是儒家的价值观。儒学的价值观指向，或人生抱负，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影响着永顺土司筑牢家国情怀，精忠报国，对内实行仁政。德政碑：易杀戮为鞭朴。王阳明心学集儒佛道之大成，弘扬儒家文化，让永顺土司接受中华传统文化，增强文化认同感。践行了“一生王化，永事明庭”誓言。老司城宗教场所多元，儒、释、道、家族祭祀，彰显兼容并蓄。

经济上，王阳明推翻了传统的“士农工商”四民观，提出“四民平等”观，是儒家社会观念上的一个新发展，具有划时代的意义。1525年，王阳明为弃儒经商的方麟写《节庵方公墓表》，进一步提出“古者四民异业而同道，其尽心焉一也”的观点，把传统观念中一直视作贱业的工商摆到与士同“道”的高度。王阳明的经济思想影响着永顺土司。一是改变了刀耕火种的原始农业，向固定的旱地、水田耕作农业转变，促进了辖区农业经济发展。如：2011年老司城周边遗存调查中，发现土司时期河堤长2000多米、宽1.5米、高2米，河堤内造田300多亩，采用筒车灌溉，至今沿用，促进了旱地农业向水稻农业发展。十六世纪后永顺土司引进玉米、薯类等旱地作物，增加了粮食产量。二是在老司城兴建“渔渡街”，作为集贸市场。经营桐油、茶油、蜂蜜、织锦、印染等农副产品，对鱼类实行专卖，每年为覃姓发营业执照。老司城集市带动所辖地贸易发展。如：南渭州的列夕、施岩州的集坪、腊惹峒的王村。促进了手工业、农业商品经济发展。三是组建水运船队，促进商品流通。酉水入沅水进洞庭出长江连京杭大运河，是永顺土司的黄金水路，组建了水运船队。给朝廷晋献方物。修故宫献大木，《明实录》记载有三千余根（世麒七百余根，宗舜一百余根，翼南二千七百余根）；运进食盐等物。四是兴办工业，在老司城雷公嘴建铁厂、谢甫建兵器制造厂、窑厂。

文化影响，王阳明心学文化具有3个显著特点：一是强调心物关系。提出“意之所在便是物”，强调意识和物质之间的紧密联系。他认为，不是意识构造外部世界，而是通过意识的意向性活动赋予外部对象以意义。阳明心学强调意识的能动性，即：心即理，同时倡导：事在人为。激励永顺土司鼓劲干事。二是强调知与行的关系。强调知识与实践的统一。鼓励个人将理论知识转化为实际行动，通过实践来深化和理解知识。阳明心学不仅停留在理论层面，而且具有实用性和现实关怀，如军事指挥和政治管理就对永顺土司影响深远。三是以良知为核心。阳明心学强调良知的重要性，认为良知是天理的体现，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永顺土司与王阳明耳濡目染零距离接触，系统接受了阳明心学思想，催生出永顺土司“六德家风”文化和兴汉学文化之风。彭氏世有“六德”，即：敏而勤，富而义，贵而礼，严而和，入而孝，出而忠，声名家风传播久远。彭氏家族以“六德”为家风，世袭治理溪州、永顺等处800多年，经28代35位土司历9个封建王朝，实现了管辖地“无金戈之虞，保耕桑之业”。1582年，彭元锦创若云书院；吴鹤创潕溪书院；增强湘西先民对中国历史、中华文明、中华民族认同感，促进文化交往交流交融。

王阳明教育思想值得借鉴的四点：第一，立志、勤学、改过、责善。第二，独立的治学精神和能力。第三，循序渐进与因材施教。第四，强调身体力行。这些教育思想对21世纪青年人和湘西教育事业发展仍然有很好的借鉴意义。

（作者系湘西州政协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