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见习记者 黄新媛
樱桃开花淡淡红，油菜开花黄绒绒……湘西的春天是从山野间的一抹春色和一夜之间萌发的万千嫩芽开始的，勤劳智慧的湘西人不但赏春，更要尝春，将这一抹春色引入寻常人家的灶房里，用美味佳肴来纪念这一年初始时珍贵的生命力。
接收了春天的信号，湘西人背背篓，拿锄头，上春山。
我州堪称野生动植物资源天然宝库和生物科研基因库，数据显示，我州共有维管束植物209科、897属、2206种以上，其中药用植物多达985种。靠山吃山，是湘西人因地制宜的生存方式，也是食养一体的朴素智慧。
若是没赶在春天吃到椿木芽、鸭脚板、蒿子粑粑、地木耳等山乡野味，一定是湘西人一年里最大的遗憾。因此，湘西人的赏春是实用主义，将美景记在心里，将山野间的美味装进胃里，这才算不负春光。
寻味自然，唇齿留香
春天一到，凤凰古城的餐厅门口便会专门摆上时令野菜架子，上面放着鸭脚板、椿木芽、折耳根、野芹菜、胡葱等新鲜野味。对于外地游客来说，有的闻所未闻，有的则让人退避三舍。就和湘西人豪迈粗犷的性格一样，湘西的酒浓，湘西的菜也很重口味，但对于老饕来说，香臭与味美往往只在一线之间。
在湘西，以一道凉拌椿木芽作为前菜闯进味蕾，就像是一名剑客踹门而入，和以往那些温和如同书生敲门的前菜是截然不同的。椿木芽，即椿树在春天发的嫩芽，色紫而有奇香，更常见的做法是细细切碎拿来炒蛋，中和了这股霸道异香的同时，也让菜的卖相更加易于接受。但在湘西，更受欢迎的椿木芽烹饪方式是凉拌，焯过水的椿木芽加油辣椒和香醋拌匀，整株吃下，香味在口腔中经久不散，此时再看汪曾祺写香椿“一箸入口，三春不忘”，真是无比贴切。
“刺啦”一声菜叶入锅的脆响，在猛火热油的爆炒下，保留了翠绿的色泽和清甜的口感，新鲜的鸭脚板只需短短几分钟便可出锅。鸭脚板又叫鸭儿芹，因形似鸭脚掌而得名，味道类似香菜和芹菜的结合，是清明时节在湘西水边生长的野菜。顺着乡间溪水，往往还能将野芹菜、荠菜、胡葱一网打尽。
若是让懂行的朋友来点菜，还能解锁一道湘西隐藏美味——地木耳。名为木耳，实则是普通念珠藻，这道菜被称为“世界上最好吃也是最难洗的野菜”，每做成一道地木耳，就有一位后厨洗菜洗的怨声载道、腰酸背痛。吃地木耳讲究一个原汁原味，湘西人难得地将其清淡处理，就是为了这一口嫩滑的口感，一勺地木耳入口，软糯清爽地如同果冻划过舌头，让人意犹未尽，回味无穷。
如果说吃野菜有等级，那么大名鼎鼎的折耳根一定是压轴出场。学名鱼腥草十分贴切的形容了它的味道，随手打开一个最难吃食物榜单，一定有它出场，但是湘西人偏爱这股独特的滋味，餐桌上若是少了凉拌折耳根的点缀，山珍海味也觉得黯然失色。
无论是偏爱这口野味，还是带着猎奇的心态来挑战，懂了野菜中的趣味，也就读懂了湘西人性格中的可爱。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
中国食用野蒿的历史可以上溯到远古，从可食用到可药用，普通人对青蒿的认知或许来自这句“三月茵陈能治病，四月青蒿当柴烧”的俗语。事实上，这句口耳相传的顺口溜来自华佗治黄疸的故事，从东晋葛洪所著《肘后备急方》中的药方，到屠呦呦因发现青蒿素，劳动人民的智慧在年年食用青蒿的习俗中代代相传。
清明时节，全国各地都有用青蒿制作的美食，在湘西，社饭和蒿子粑粑最具代表性。
沈从文在《长河》中写“寒食清明必上坟,煮腊肉社饭到野外去聚餐。”中国汉、土家、苗、侗族等民族的习俗中，立春后第五个戊日为社日，这是古代祭祀土地神的重要节日。“五戊经过春日长，治聋酒好漫沽长。万家年后炊烟起，白米青蒿社饭香。”清代《潭阳竹枝词》中也记载了社饭的制作方法。
湘西的社饭好吃得让人不愿停箸，秘诀在其丰富的口感层次。在山野中采来青蒿，小火慢慢煸炒干，将糯米和粘米一比一混合，算是完成了基础工作，但腊肉丁、干豆腐丁和胡葱碎才是点睛之笔。火塘之上，年前宰杀的年猪肉是最肥美的，经过4个月的熏制，少一些时日不够熏香，多一些时日便会变得干柴，正是最好吃的时节，将食材混合均匀放上农村的柴火灶蒸，满屋飘香。
从清明节前一个星期起，永顺县金石巷50号门口便排起了长队，全是来做蒿子粑粑的主妇。每年这个时节，这间只有3名员工的家庭作坊就会变成整个菜场最火爆的店。“你这个蒿子太多了，磨出来太稀。”王双红忙得脚不沾地，一边惦记着门口那20盆糯米的浸泡时间，一边给店内磨好的顾客称重结账。店内研磨机每天从清晨5点开始工作，直到晚上七八点才能结束。
对湘西人来说，蒿子粑粑已经成为清明节的符号，父母将思念揉进蒿子粑粑，用味道写成一封家书，成为湘西游子心中一抹乡愁。
祓禊去病，同源共俗
食药同源的理念源远流长，在湘西人的生活中刻下了深深的文化烙印。
又是一年农历三月初三，“三月三”苗族歌会的历史文化渊源脉承荆楚巫傩，源接华夏文明，在这天吃地地菜煮鸡蛋是自古流传下来的习俗。民间谚语说“三月三，荠菜当灵丹”，地地菜又称地菜,一般指荠菜，地菜煮鸡蛋可以祛风湿、清火，而且还可预防春瘟，即流行感冒、流脑等流行性疾病。
三月初三还有一个更为人熟知的节日叫上巳节，在这天，古人会举行“祓除畔浴”，用药草煮成的“兰汤”沐浴，驱除邪气，预防疾病。
野生地菜长在干净的溪水边，其貌不扬却有顽强的生命力。制作地地菜煮鸡蛋的方法非常简便，只需将采摘来的地地菜洗净，加盐加水煮开，再将鸡蛋放进锅里一起炖煮，放两颗冰糖，待完全上色即可。
这道由最简单的食材制作的水煮蛋，代表着春天的仪式感，就像在湘西这片土地上，每一位认真生活的人将质朴的生活编织出湘西的底色。在送出的每一枚绿色鸡蛋中，在接过的每一个荠香四溢的瓷碗里，养生被写进食谱，幸福被记在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