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 彦
天一放晴,早上,说开就开了
头顶的火焰和杂草
浑身燥热,没有骨感
只有简单和坚硬的质地
太阳还留在地平线以下
收集光线和能量
收集爱他一生的人
赶着大地,轰轰隆隆
驰过心灵庇护之所
精神,有了具体形状
才会有想念和伤害
沿着石头后面的门楣
走过一条巷子
那个精神和物质的内核
就走出灵魂中心
沿着四通八达的田埂
在天地之间匆匆散开
身后还有一栋吊脚楼,其实
那只是一栋吊脚楼
它仍然只是一栋吊脚楼
在生命和记忆之中
充满能量和磁场
充满惊心动魄的一段段历史
沙坪村,在喊人的名字
包括沙坪,谷子,河道,瓦片
憨头,歪脑壳,二嘎巴
花啊,艳啊萍啊之类的姓名
都用语言,在空气中
砸出了水花,擦出了电光火石
后来才到达思念源头
到达钻心疼痛的神经末梢
那时候还不明白包含生命的全部意义
天刚才亮,牛铃声
就被我赶着,在青草中走路
我们的脚步,粘满露水
映照满天星斗
映照早晨的前世和今生
现在不要再放牛了
现在,除了面对村庄喊魂
已找不到土地坛的尸骸
和丧葬时符语的眼泪
七姑娘,天天开始住进我心里
看着地平线,看着南山的墓地
像看她心爱的爱情
看她和原来男人走过的所有树林
枝头,一只红腹锦鸡
拍了下翅膀
就飞入了她眼睛的盲区
世界,说不见,就不见了
强大的内心,驳得只剩下空壳
坍塌,崩裂,总是只在一瞬之间
在可怕的黑暗徘徊
在我最想她和人的时候
一头野猪跑来
蹂躏刚刚种好的长发和庄稼
看她眼眶发红,泛蓝,露出绝望凶光
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昨晚的劳动,像牲口
走过很多荒地,走过田野
没有开垦过的杂草,和野种子
已被思念,扼杀在生活的歉收之中
天很亮了,她才醒来
和我一齐,种思念的包谷
和很多稻穗
借助很多渠道和流水
灌溉秧田的声音
在早晨,睁开红肿的眼睛
用播下的很多光线
擦拭秧苗的叶尖
一些露水,啪嗒啪嗒
从叶脉上掉下来,汇入骨骼,经络
和大地的绿色血管
做稻穗的枝节和时令
做水车的竹筒和骨架
做辛苦灌溉的河流源头
做摇曳的思念
做我和七姑娘很多早晨都要去做的苦事情
时间啊,转动吧,一眨眼
早晨,和心里的七姑娘,就来了
一眨眼,我们的世界就开始真正要老了
内心,在思念和记忆之中
划出很多符号
划出吊脚楼,石头巷子
雕花刻朵的木朝门
和花啊,艳啊萍啊的姓名
就只七姑娘这一缕秘密爱情了
和一堆堆早晨,弱弱地活着
把早晨,在一桩桩农事之中
种出来,人,就慢慢地老了
故乡,就开始,越来越远
沙坪村,慢慢慢慢
就只剩下七姑娘
这个只有温度和光明的名字
烙在心里,钻心疼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