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凤举

大姐跳广场舞毫无韵律，节拍踏不准，手舞足蹈放不开，扭腰摆胯也不到位。音乐一响，十几人的队伍沉浸在那显得俗气的音律中，她们跳得并不整齐。不过，她开心就好。

大姐参与的那一队没有队名，全队十余人，年龄跨度大，都是附近住的老太太们。她们每天在沱江边跳广场舞，看得出群员没任何舞蹈基础，纯粹是学着网络上的某段广场舞。可她们很认真，领舞的人自己也是外行，整队也就跳得七歪八扭。大姐一开始是站在边上看热闹，她在旁边那家宾馆做工，不忙时，出来看到不少熟面孔后被强拉进队伍中的。记得第一次见大姐在广场舞队列中，我极惊讶，她看到我后明显扭捏。走出队伍来跟我说话，似乎还想解释几句。我则笑着鼓励她，跳舞好。大姐一怔之后才笑笑说，锻炼锻炼身体。

大姐个头不足一米五，微胖，脸上从小带着婴儿肥。她小时候，我们家贫且人口多，因此没能去上学。1969年冬，全家下放去当时的山江公社两头羊大队叭仁村，那年大姐11岁，我3岁。当时她太小，没法去出工，主要任务是照看我，加上洗衣做饭、扯猪草等。那几年，印象中我总跟在大姐身后。3年后，叭仁村包括我在内有7人适合入学，村里便开办小学，大姐那年已经14岁了，却也和我们一同上一年级，但她上完二年级后就辍学了。没读什么书，没有文化更没什么城府，可她性子敦实，做事吃得亏、霸得蛮。

辍学后她在生产队上工，每天5个工分，出工间歇便扯猪草、割牛羊草。在我10岁时，她不上工便带我去山里扯笋子、剥楮树皮、挖土茯苓、摘金银花、割艾叶等，积攒到一定的量便带去吉信镇收购站卖钱。

大姐没文化，下放时没达到知青年龄，1979年返城时，她找不到适合的事做。先在社区名下的竹棕社跟着父亲做篾工，加工竹筐，笨手笨脚的，没做多久到一家水泥砖预制厂做砖，她那霸蛮性子发挥到天花板。砖厂制砖是计件，收益高些，这是高强度重体力活。单包重百斤的水泥袋，大姐宁肯手抱在身前，上身往后仰，吃力撑着走，却不愿分次搬运，嫌慢。砂石和水泥用铲子一铲一铲人工混合均匀，加水，再次混合后完成备料，这过程很耗体能。每块成砖重25斤，加上钢质砖模总重四十来斤。而堆积成砖，还得爬上跳下，都是力气活。当年制砖，大姐笑呵呵的没叫苦，后来与她提起旧事，她说哪里不苦啊，不过是没有别的路可选。3年后，制砖厂关闭，大姐去到建筑队当小工，挑砂浆、挑砖，高空作业，同样是体力活做苦工。后来大姐出嫁，我读高中随后离开县城去读大学。后来说起，大姐进过不少厂，却都做不久。

那时大姐其实已经不用太拼，子女都大了，成家立业，总体上过得不错。但大姐却闲不下来，在栗弯后半山与人讨一块地来种菜。除了自给，卖一些时鲜蔬菜如萝卜、白菜、辣椒等。春初的菜苔几天可掐半背篓到富源小区邻巷子卖钱，能够卖得二三十元，见到我时，总会笑着告知这些，这是她的成就。

几年前，大姐60岁了，儿女筹钱帮她办理了养老金，每月能够拿到千余元钱，她却依旧不肯清闲。她在宾馆找了份帮厨的工作，主要是洗碗、洗菜、切剁食材和负责卫生等工作，月薪不过两千，工作时间却长。有时候宾馆来了游客，她便不能离开，广场舞就缺勤了。每次遇到不得已的情况，她会抽空去跟队友说一声，表示她不是故意缺席。广场舞的运动时间不足两小时，平时会在晚上九点左右散伙。大姐并不回家休息，而是背了背篓，一路往回走，顺着搜检沿途的垃圾桶，将可卖钱的废品背回家，积攒多了，打电话叫收购人过来拉走。如此一来，经常在半夜都没休息，子女多次劝说口头应了，可大姐并没往心里去。我知道她大半辈子做事的习惯，劝不住，只说尽量提醒她别太劳累。大姐听了，笑着表示，她如今知道要注意身体，坚持跳广场舞。这也算有些养生观念了。

近两年，大姐要接送孙女上学，无法兼顾去宾馆帮工。相对而言，生活有规律了。昨天是周六，大姐打电话来，问我要不要菜苔。我说，你不去卖掉？大姐大声说，没空，要送孙女学跳舞，两小时后又要接回。我说，你还在跳广场舞吧。“在跳呢，坚持锻炼。”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