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虎穴

晨起，阳光大好，送别先行返程的大哥一家。

吃过早餐，与母亲一起帮大哥装车，鸡鸭蛋肉、衣物用品，堆满后备厢。八时许，全家在大门前合影数张后，大哥一家即登车启程。儿行千里母担忧。七旬老母跟在车后，满眼关切，嘴中喃喃，直至送到二叔家堰塘旁方停。大哥摇下车窗，轻声道别，徐徐挥手。片刻后，车自驰去，心中一时空荡——下次兄弟再聚首，最少要到一年之后。

尔后，陪母亲在村道上散步，看到许多水码头。

故乡在江南，湖泊遍布，河汊纵横，自古有“鱼米之乡”美誉。门前屋旁，颇多堰塘，幸赖故乡雨水充沛，除却大旱之日，皆绿波荡漾，塘水盈池。村人为方便生活，多在塘边搭建码头，或长石一块，横架塘面，或石块数阶，延伸至塘底，既方便浇灌菜地、浣洗衣物，又便于淘米洗菜、取水煮饭。各家水码头形状不一，大小有别，因与生活息息相关，颇爱村人喜欢。

儿时，家中生活用水，皆取自屋旁水码头。那时年幼，身单力小，担上半桶水，跌跌撞撞挑回灶屋，倒入两个大水缸，往返数次，方可装满。稚嫩的肩膀，不知不觉间，起了老茧，少年心性也渐趋成熟。某年雨季，塘水暴涨，傍晚时分，独自在水码头洗菜，“哗啦”一声，有鱼自塘中跃出，落于码头石板上，头尾跳动不已，急切中以双手按之，竟是一条两斤多重的黑鱼，心中欣喜异常，提回家交与母亲，晚饭便多了一钵鲜美的黑鱼汤。此后数日，父兄对我赞扬有加，心中欢愉，数十年后，仍可感受。

每日清晨，村中“梆梆”之声，不绝于耳，多是妇人们在水码头浣衣。村人干农活，衣物多泥污，须用棒槌槌之，否则难以涤净。旧时衣物，质地粗糙，虽经“千锤百炼”，也不易破。一方堰塘，两三个水码头，邻里之间，隔水可见。张家媳妇、王家婶子、李家阿婆，一边浣衣，一边戏谑，家长里短，谈笑声中，衣服洗完，各自归家，独留水码头，岿然塘边，寂静无声。

饭点时分，水码头又是一番热闹景象。饭前洗菜，多为寻常菜蔬，无非萝卜白菜、青椒葱蒜。蹲立水码头，以清水濯之，泥沙俱去，面目渐现，青白红绿。偶尔称得三两斤猪肉，切成小块后到水码头清洗，必是家里来了亲戚。这样的日子，当然少之又少，更多的时候，依然是清水洗白菜。生活苦则苦矣，苦中也有甜，那甘甜似黑白胶片，印在儿时记忆里，久久挥之不去。

自上世纪九十年代始，年轻人多外出务工，村中劳力渐少，无人清理堰塘，以致塘中淤泥堆积，水质下降，村人多打井取水，后来又通了自来水，水码头大多坍塌弃用。直至近年，村里大力开展新农村建设，号召各家清理杂草，疏浚淤泥，塘水自始渐清。时有村人购来石材和预制板，在塘中重新搭建水码头。今年春节回乡，看到二叔已将屋前堰塘清理干净，四周用红砖砌就，门前新建一个水码头，既好看，又实用，左邻右舍都很喜欢。

水码头承载着童年记忆，历久弥新，生生不息，不论岁月如何沧桑，终归不会远去。正如每年春节前夕，不管是定居他乡的游子，还是外出务工的村民，都会像我与大哥一般，在漫天大雪中心急火燎地赶回来，只因这里是生我养我的故乡，这里有我们的根我们的魂，有我们永远也忘不掉的血脉记忆！

有时，我们聚在水码头旁，回忆过往，畅聊未来。有时，我们就静静地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依然觉得十分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