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诗悠

最近把杨本芬老师那本红砖大小的《秋园》读完了，无限感慨之余，满心悲凉。这本书真实、残酷又充满着生活的烟火气。主人公秋园一生的冷暖悲喜、迂回曲折，在纸页上跳跃绵延，她像是从岁月中走出来，她的坚韧、柔弱不断撞击着读者的内心，让人久久不能平复。从秋园悲苦的一生中，让人仿佛看了那个时代的女性经历的苦难和坚强不屈。

作者以极为平静、客观的口吻，讲述着秋园这一生命运的悲惨，或许最平顺的是她的少年，但在旧时代战乱的波流中，谁又逃得过乱世的创伤呢？那时的人如一块浮木一般随波逐流，由不得自己做半点主。

秋园本生活在一个书香医药世家，家住洛阳，父亲梁先生是当地小有名气的中医，开了一家“葆和药店”。店堂四壁都是酱色木柜，一格格抽屉里放满了各种中药材，前来诊治的人络绎不绝。家里有下人，也有花园，家境优越。但作为旧时代的女性，秋园仍无法逃脱裹脚的命运，还好洋学堂的兴起，秋园走进学堂，这双裹到一半的脚也就解放了。作者叙事的简洁和诗意性，为家境的介绍增添了趣味和温馨，所以也让人想象不到，命运所有的坎坷，竟会无情地落到一个弱女子的身上。

接下来，秋园的父亲英年早逝，哥哥又患上重病，靠着抽大烟维持生命，渐渐也就家道中落，秋园想继续读书的愿望终究还是落空了。之后秋园遇到军官仁受，结婚生子，也过了一段短暂的好日子。随即来到南京，不多久回去老家湖南湘阴了。这时，作者用了一句轻松又意味深长的话，暗喻着秋园接下来的人生，作者这样写道：“过吊桥时，年轻的秋园抱起子恒，迈着轻捷的步子走了过去。从前的生活，也远远地留在了吊桥那边。”

从此，秋园与她前半生的安稳生活彻底告别，踏上了一条漫长的艰辛之路，谁又知道这样的生活竟像无尽的深渊，她一个单纯、善良、柔弱，没经历过风霜的大户人家小姐，从此要接受命运的残酷、劳累和无尽的磨难。而书中并没有浓墨重彩地讲述秋园，而是把人物放在大背景当中，让读者能切实地体会她的真实和她苦难的深重，从而去思考人物的性格和人物命运的多舛。

回到湘阴后，她和丈夫仁受的财产在被亲戚诈骗光之后无钱度日，仁受被举荐当了乡长，但为人忠厚清廉，生计也难以维持。秋园聪慧，于是她就在村小当民办老师贴补家用。新中国成立后，接着就是土改，仁受分到了田地和房子，但仁受手无缚鸡之力，又体弱多病。家庭的重担落在了秋园这个裹了脚、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妇女身上，秋园白天教书，晚上她和女儿借着微弱的煤油灯盏，为别人做各种针线活来换得一些口粮。

文中还讲到了秋园与邻里的相处，秋园贤惠、善良，有知识涵养又能吃苦，对待邻居也非常热情，不管多么忙，都会给串门的邻居泡一杯豆子芝麻茶，因此邻里们一直都尊称她为梁老师。这些邻居也各有故事又有特点，个个血肉饱满、生动鲜活。如，吝啬的许老先生、憨实肯干的兵桃、精明的女裁缝小泉、尖酸刻薄的满娭姆等等，他们是那个时代典型的人物代表，他们的生活日常更是旧时代农村生计的缩影。

可在接下来的各种运动、灾害中，秋园一家被迫害、辱骂、排挤，过得十分煎熬和心酸。而且连活下来都成问题，仁受更是在饥荒中饿死。丈夫死后，秋园失去了依靠，于是出走湖北打工，只为把孩子们养大，求一条活路。秋园一生很努力，只是为了活下去，但命运仍对她以拳脚相向、残酷至极。少年丧父，中年丧夫，到了老年丧子，她的一生无限凄凉。当湖北的丈夫死后，她又回到湘阴，和儿女们生活在一起。或许这时，命运给她的波澜才稍稍平息下来。

年迈的秋园，守着赐福山那三间老屋，还有晒坪旁那棵参天的香樟树，四季轮回，风雨飘摇。往事在流转，生活在前进，秋园所经历的沧桑苦难便成为了她的智慧，亦或成为她对抗命运的所有力量。

多年后，在一个酷热的夏天，89岁的秋园带着病痛、炎热和一生经历的苦难死去了。其女儿子骅也就是作者，在整理秋园的遗物时，于秋园的一件棉袄的口袋里看到她留下的一张纸条，上面写下了她一生之中重要的几个时间节点和事件，并在最后写道：一生尝尽酸甜苦辣，终落得如此下场。当我看到这句话时，不由得眼角湿润、唏嘘不已。

这样命苦的女性，一生想读书，一生坚韧，一生只求活下来，一生却命运悲惨。这或许，也是那个时代千千万万个女性要面对的生之艰难和挑战吧！经历战争的兵荒马乱、生活的颠沛流离，但仍旧热爱生活，并能凭着自己的双手撑起一个家。这是社会转型的残酷，这是旧时代到新时代的必经之路，秋园以她这个平凡又历经沧桑的形象，立于书本之上。其实，无数同时代苦难又坚强的女性就站在她的身后，她们一起以女儿的形象，以妻子的形象，以母亲的形象，用百折不挠的毅力托举出一个新时代。

世界可以变化，命运可以残酷，但我们自己始终要努力去创造、去奋斗，要不甘屈服，要在生存中看到光，活得有模有样，不被命运裹挟、操作，保持自己的风骨和生活的勇气。那么，这可能就是“秋园”要告诉我们的人生意义和价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