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贵仲
年过半百的父亲又一次失业了。回到家后,父亲心情烦躁,难以安静下来,总想着往外面跑,我和母亲都极力劝说和安慰,让他就安安心心地待在家里,好好休息一下,把身体养好,过段时间再去找工作。虽然父亲嘴上答应了,说就在家里待一年,但我从父亲的眼神中还是看到了不安和焦虑,就像一只被关进笼子里的鸟儿,显得十分无助。
父亲是一名漂泊不定的矿工,经常是干完前一年的活儿就不知道第二年该去哪里谋生。可随着年龄的增加,父亲的身体已大不如从前,身体原因成了父亲找工作的又一个难题。年前,父亲经过多方打听,联系上了曾经工地的一个老板,确定好过完年便去他那里上班,可还没上几天班,父亲在工地里的老伙计就被矿石砸断了手指,当时,父亲本想再找一个伙计,但总觉得心里闷,有些不安,似有不祥的预感,便给母亲打去电话。后来,在母亲的极力劝说下,父亲辞职回了家。
在我看来,做井下的活儿充满了危险。我其实非常希望父亲能换一个轻松一点的活儿干,让为人子女的我们也能放心一点。父亲也曾有一阵子想着转行做些生意、小本买卖,特别是想跟着表兄弟投资做药品生意,可母亲是个本分人,深知父亲挣钱的辛苦,于是,母亲坚决反对,生怕他上了别人的当。当时,父亲也因为此事和母亲起了几次争执。
可我觉得母亲是对的。父亲已经做了几十年的矿井工人,不干这个又能干什么呢?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农村,又有多少人能和如今的孩子一样衣食无忧呢?因为一个字“穷”,于是许多人的一生,不是在田地里,就是在暗无天日的矿洞里,好不容易等到儿孙满堂,却又病魔缠身,一身病痛。我的心里,竟莫名地愧疚了起来。
母亲常半开玩笑地对我和两个姐姐说:“你们父亲挣的,都是血汗钱……”每次听到母亲说起这话,我都会在心里大哭一场。记得有一年,父亲在工地里被掉下来的矿石砸到了头,险些丢了性命,在医院休养了大半年才康复。父亲住院期间,母亲一直陪在身边照顾他,母亲怕我在学校里担心,也就一直没告诉我,当我放寒假回到家中,才听母亲说起此事,当时的我吓得冒出一身冷汗。从此,父亲的脸上多了一道比成人的中指还长的疤痕,疤痕从右眼角一直延续到了下颌。我并不知道父亲缝了几针,得有多疼,而这一切,父亲都咬牙承受了下来。父亲笑着说:“过一两年疤痕就淡了,只是掉了几颗牙,以后怕是不好啃骨头了……”从那以后,我发现自己有时竟不敢直视父亲的脸,就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
从小父亲与我便聚少离多,不可否认,我更为亲近母亲,而对于父亲我是有些畏惧的,也有些“仇恨”。父亲和母亲经媒妁之言,早早成了家,成家以后爷爷奶奶便没有再管过他们。父亲年轻时在村里邮局混了一个活儿:给邻里送信。一次,同村的李三请父亲吃了一顿饭,待父亲几杯小酒下肚,便把活儿让给了李三,母亲得知此事后气疯了,不停地骂父亲傻。后来,父亲便想从事一门手艺活儿,但那时,爷爷根本就拿不出几百元钱请师傅教,父亲只好出门打工,这一“打”就是半辈子。于是,这就造成了我儿时渐渐地对长年在外的父亲生出了一种陌生感。而父亲和母亲的感情交流也因此变少,他俩就逐渐“水火不容”了起来。每逢过年,父亲和母亲之间,总少不了一场“拳脚大戏”。因此儿时的我对父亲,不仅畏惧还有恨意。
直到我进入中学以后,父亲才开始有了改变,而他的这种改变,也让我真正地开始去理解父亲。在农村传统的观念里,男人负责出门挣钱养家,女人负责留在家里照顾老小。父母无疑就是这种观念的受害者。父亲没什么文化,只读完了小学,在本该像我一样上大学的年纪,为了生计,长年在外奔波来挣钱养家。而这其中的艰辛,又岂是我能够体会的,所以我哪里又有资格去埋怨和仇恨父亲呢?我今天所拥有的一切,不都是靠他不辞辛苦地“蛮干”换来的吗?
我的父亲,如今依然有些固执,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称得上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是一位伟大的父亲。或许,在今天接受了良好教育的我看来,父亲依然在某些方面表现不佳,但他的勤劳、朴实,能吃苦的精神,对家的责任与担当,却是值得我们儿女一辈子去学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