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翔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 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 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驾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 四牡翼翼，象弭鱼服。岂不日戒？猃狁孔棘！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诗经·采薇》

故土，是人的一生之念。

李白的念，是“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纳兰性德的念，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余光中的念，是“我在这头，故乡在那头”……《诗经·采薇》中的那位久戍之卒的念，是“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诗经·采薇》一开篇，将士便追忆从军后，因思乡，一直在“曰归曰归”。但，这种回乡的念想，从岁末到第二年的十月阳春，都不曾实现。为此，他不忧闷？“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就是最好的文字说明，“忧心孔疚”就是最好的文字诠释。

思念的积压，如同封存的酒，愈久愈浓烈。

久戍之卒的思念，应该是积压很久了的。从薇菜的“作”到“柔”，再到“刚”，即薇菜从冒出地面，到柔嫩生长，再到长到坚硬时，时光一直在马不停蹄地走。但为了和猃狁打仗，将士征役却没有休止！在时间上，何曾有过安居休息日？在驻所上，何曾有过固定？就连信件都是不易传达出去的。但回归故土的念想，这一情绪，一压就是经年，为此谁不“忧心烈烈”呢？

而导致这一伤悲苦痛的，是什么？是战争。

“岂不日戒？猃狁孔棘！”即哪有一天不戒备，军情紧急不卸甲。这，不是战争么？在《诗经·大雅》中的《江汉》《常武》以及《诗经·小雅》里的《出车》《六月》等，不是都有宣王时期的征伐影子？自古以来，战争带给人类的皆是苦痛与悲凉。杜甫曾说战争很悲凉：“听妇前致词：三男邺城戍，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曹操说战争很痛苦：“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王翰说战争很苦：“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这些，不是在陈述战争，就是在感叹战争，或者控诉战争。战争是生死离别，是血泪悲壮，导致了诸如《诗经·采薇》中人的心灵伤悲苦痛。

有了伤悲苦痛情志，就需要消解。这时，故土，则是对战争导致的伤悲苦痛情绪进行消解的一种良药。在伤悲苦痛里，所有的心思都在向故土赶往。

《诗经·采薇》的戍卒，庆幸的是，也赶往了故乡，虽然赶往的很辛苦，是“雨雪霏霏”的恶劣天气，是“载渴载饥”的状态，如今是不被人领略的“我心伤悲”的伤凉。虽然没有离乡时“杨柳依依”的情状，但，终究是回乡来了，终究即将回到妻儿老小的身旁来，即将回到故土的安宁里，回到家庭的幸福中去……

故土，是人的一生之念。这念，那便是对安宁和幸福的一种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