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勇

母亲一直想造屋。

父亲对母亲这一想法一直是持反对态度的，父亲的反对并不是空穴来风，首先是咱们家的财力有限。那个时候，父亲一个月的工资在30元左右，而要造个四开间的大房子，以木料价格而论，没个近千元是造不出来的。其次，父亲觉得生产队里最近几年都没有人造屋，我们这个“半边户”家庭劳动力不够，并且也缺少屋材。

可母亲却时常做着这样的梦，在梦里，她甚至想象着老屋场的地方忽然升起了一幢华居，外观有点像金銮殿，发着光，连梦境都被照得金碧辉煌了。母亲问，我们家什么时候才能有一幢属于自己的房子呢。父亲说：“等我攒够了钱，攒够了木料再说。”

一天，父亲下班时带回一条好消息。他边吃饭边说：“机械厂老杨告诉我，他们生产队有一幢屋场要卖，是原来大队的谷仓，后来分田到户了，就一直空置下来，眼下没什么用场，队里商量着准备卖掉。当时队里有其他人要买，可又嫌价钱贵，经过商量后，大家觉得还是避避嫌比较好。然后老杨就想到了我，问我要不要。”

母亲一听赶紧放下筷子说：“可以，你问一下多少钱？我们正想要呢。”

父亲说：“我也是这么想的，那就让他给我留着吧。这样，建屋材料也就齐了。那仓房是七八年前造的，现在应该还七成新。除了多了几个卡口，别的没什么损耗了！”

父亲想买建房子的材料，回来同母亲一商量，大概得二百多块钱，正巧我们家卖猪的钱加上父亲攒的工资，刚好够。父亲请人从麻阳运到凤凰，机械厂几个同事都在帮忙，其中有位叫侯安平的叔叔，很是出力，我至今还记得。当时，侯叔叔开着厂里的大卡车在半夜里把木料拉到家里，隔壁几个堂亲帮忙卸了货，母亲半夜里烧火下了面条谢客。这时，所有的物料就准备好了。

母亲请人算了日期，在冬日里某一天早晨动工。到了那天，天还未亮，父亲早早起床了，舅舅和隔壁几个叔叔已经在梁木上凿孔，放上银币和红筷子，捆上五色布条再包好，然后挂好对联。对联上写着：青龙扶玉柱，白虎架金梁。横批:上梁大吉。

舅舅是木匠出身，我们家的所有家具都出自他手，包括八仙桌、床、水桶、戽桶等。舅舅唱着：“手拿东家一把平（一把酒壶），前搭凤凰嘴，后搭凤凰身。敬梁头出太子，敬梁尾出诸侯，敬梁腰打八伞坐八轿，子子孙孙戴纱帽。”然后他倒酒，放下椅子，梁上有人喊：“请问尊师梁，大梁从哪里来？”只见舅舅喝下一口酒喷到梁上，念着：“此木生得不长也不短，修起华堂，缺少中梁。此木生得不长也不短，正好作中梁。日喜时良，天地开敞；黄道吉日，正好上梁。”梁上有人喊：“起梁！”这时听到母亲叫我，于是我赶快把装好的糍粑、糖果放进筐子里，和平叔、满叔一起将东西拉了上去。这时有人喊，快套绳拉梁。舅舅说，倒好酒就拉上，又说，敬鲁班爷，敬山神爷，再喊“起梁”！梁木被拉上人字型的屋脊，这时候两端得对齐，用斧头敲进卡口，再两端合上。

等到所有梁木被拉完，二姨夫喊着：“放鞭炮。”然后大家又一起点燃团炮，这时，村里人围进来，他们道着喜：“上梁大吉啰！恭喜恭喜！”梁上有人喊：“黄狗，快接啊——”糍粑一扔出去就被疯抢，有的还被人群挤倒，不时听见有小孩哭喊，嚷嚷着谁又抢走了糍粑，然后母亲就安慰这个小孩说，莫急，等下伯母再扔给你。小孩子们嘻嘻哈哈，又抢开了。抢糍粑的人围得越来越多，无论是小孩子还是大人，能分到的糍粑毕竟不多了。毕竟，抢的是福气运气。我还给母亲提了一个建议，就是要特别照顾小孩子。母亲马上同意了，她说抢不到的小孩会专门给送一个。因此我的几个关系要好的哥们儿几乎都拿到了糍粑。

晚上，少不了有两桌大餐。酒足饭饱后，我家的上梁程序才宣告结束。

梁从哪里来？父亲说他四处考察了两个多月，才弄来这根上下一样粗，而且很直的杉树梁。父亲哈哈笑着，卖着关子让我猜。可我却怎么也猜不出来。

母亲笑笑说：“你能耐。要不是我安排，会有上梁起屋的好事？”父亲点点头，回道：“对对，还是你最能干。”舅舅听到后说：“你们不要争了，我背上梁词都背了六七天，脑壳都昏了。”父母亲马上会意：“不争不争。他舅舅你辛苦了，赶紧多喝几杯包谷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