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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8月10日

浦市电影院就要拆了

满延后

浦市老电影院一楼外墙的红色瓷砖上,最近张贴了一张公告。白色的纸张上面,“危房拆除公告”六个红色的大字,在夏日阳光的照射下,分外地显眼。我这个年过半百的人,睹物思昔,那一刻,内心分外地落寞与伤感。

浦市电影院,地处古镇中心地带,对面是浦市汽车站,右边是农贸市场,左边是十字街邮电局与信用社。这个地方当年甫一建成,就以高端,大气,上档次,而成为这个千年古镇的地标性建筑。

沿浦市电影院周围走一遭,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类似蜘蛛网的电线,给人一种杂乱无章的感觉。三层高的影院,其顶部最上面曾经金碧辉煌的五个红色大字——浦市电影院,如今已荡然无存,只留有一个“院”字残存于一角,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诉说着时代的变迁与岁月的落寞。

从顶部看下来,经年的日晒风吹和雨打,曾经暗红色的墙壁斑驳陆离且灰蒙蒙一片,有些地方,雨水浸过的渍痕非常明显。二、三楼的门窗,因多年无人打理与修缮,许多窗户玻璃不翼而飞。一楼皇爵KTV的上面,则只剩下一副锈迹斑斑的铁质广告牌。在KTV的旁边,是一块巨大的红色广告牌,上面镶嵌有几个黄色大字——兄弟服装城。在服装城入口的玻璃上,贴有一张红纸,上有一行黑色小字:兄弟服装城门面拆迁,狂甩乱卖。

走进服装城,电影院大厅内曾经呈斜坡状一字排开的铁质坐椅,影院楼顶长长垂直下降的电风扇,前台的大型白色屏幕……许许多多曾经关于影院的记忆,如今在这里都已经被改造得面目全非,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错落有致的衣服展示架,架子上面挂着一件件新潮夏装。

可能因为不是赶场的缘故,偌大的展示厅里,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购物的人影。收银台旁的一个女孩,正在聚精会神地玩弄着手机。这年头,网络购物的冲击力太大了,许多实体店即便使出浑身解数,也依然于事无补。古镇的小店,也概莫能外。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许多家庭购买了电视机与录像机,人们足不出户就可以在家看电影、电视,随之而来,则是电影院市场门前冷落鞍马稀。曾经红极一时人人羡慕的影院人,在时代浪潮冲击下,面临着艰难的转型。为了增加一点收入,影院入口处当时被改造成了几排小门面,出租给私人老板经营。兄弟服装城,皇爵KTV,包括旁边的玉林诊所,都曾经租用电影院门面多年。诊所也是直到最近政府出台文件,要拆迁老电影院,它才极不情愿就近搬入隔壁的某一住所。

在我的记忆中,浦市电影院的大门前,是一块空旷的水泥操坪。操坪上放有五六张桌球,浦市当地人把它叫“康乐球”,每张球桌上空都撑有一顶白色阳篷,炎炎夏日遮阳,阴雨天气挡雨。那年头,古镇特流行打康乐球,无论你什么时候过来,这里永远人满为患。年轻人经常在这里切磋交流球技,遇到不服者,两个人还会在球桌上一决雌雄。当然,卖瓜子花生,冰棒香烟的人,也不时穿梭其中。炎炎夏日,口干舌燥,奢侈地掏出五分钱,从小贩手中接过一根绿豆冰棒,整个夏日都是清凉的。

记忆中,电影放映前一个小时,售票厅的两个窗口前总是排着长长的队伍,人声鼎沸,人头簇拥。一般来说,大家都按先后顺序排队购票,但总有些镇上的“刺头”,平时蛮横惯了,一到影院,就大摇大摆直奔窗口插队购票……

“购票进场,对号入座”,那个时候,每一张两指宽的电影票上面,都标明几排几号,也往往会有这样一句温馨的提醒。在验票处,往往有两个工作人员把守:凭票进场,逃票罚款。当时,电影院还有一个明文规定:凡身高130厘米以上的儿童就要购半票进场。所以,有些被父母带来看电影且身高徘徊在130厘米左右的儿童,常因是否补半票与影院工作人员发生争执,不得已,工作人员只得把孩子领到验票处的一角,那里清晰地标明了高度。

每逢农历二、七浦市赶场日,电影院门口更是人山人海,电影全天放映,几乎场场爆满。那个年代,不似现在这般物质丰富,网络发达,各种休闲文化娱乐设施一应俱全。当时,无论城里还是乡下,人们都没有见过世面,周围也没有什么文化娱乐活动,大家思想保守,意识守旧。但大家又特别渴望了解外面的世界。而美滋滋地看一场电影,从电影中看到不一样的世界,不一样的人生,无异一场视觉与听觉的顶级享受。

有意思的是,一场电影看下来,一些沉浸在剧中的人,走出电影院后,仍能背出剧中的许多经典台词。譬如,我们村里一个叫杨世清的小伙子,即使时光过去了30多年,他仍能一字不漏地背诵出《闪闪的红星》中反派人物胡汉三的那句经典名言:“没想到吧?我胡汉三又回来了!谁拿了我的什么,给我送回来;谁吃了我的什么,给我吐出来。”

而一些情感片,譬如当年由张艺谋执导,巩俐与姜文等主演的《红高粱》,因剧中的内容色彩,台词与打扮都充满了男性荷尔蒙,代表了一种原始的欲望与生命力,给观众的震撼特别大。

尤其是巩俐饰演的九儿,野性中带着灵气,她敢爱敢恨,泼辣热情,勇于冲破封建礼教的束缚,给那个时代的人们内心,近乎摧枯拉朽的震撼。所以,电影放映几天之后,浦市的大街小巷随处可听到年轻人扯着喉咙高吼:“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往前走,莫回呀头……”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在电影院的正大门外,是一排透明玻璃围成的广告橱窗,上面贴有近期即期上演的各种影片海报。这些影片有历史战争片,港台武打片,爱情文艺片……每一部影片都有剧情简介。

我对浦市电影院还有一个深刻的印象:某场电影正在放映,而你也如痴如醉地沉浸其中,这时,一道刺眼的手电光柱突然划破电影院里的漆黑,朝你身边照来,并伴随着这样一句话:“同志,把你的电影票拿过来看一下,我们是查票的。”那一刻,被打断雅兴的你非常生气,但一看对方是影院工作人员,只好默不作声悻悻然翻口袋去找电影票。

实话实说,当年,一张电影票一角到两角钱,因为家贫,我涉足电影院的次数并不多,但每次徘徊在电影院门口,认真地浏览电影海报与剧情简介,也是一种莫大的精神享受。这种状况,在我上初中后,随着学校每学期组织师生去浦市电影院看两三次电影,我才对电影院慢慢地熟悉起来。

我在服装城随意逛了一下,就走了出来,对于一个不爱逛商场,穿着随便且不大注重自己形象的中年男人来说,这里实在找不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从服装城出来后,我又在浦市电影院周围走了一圈。 轻轻地抚摸着这里青砖砌成的高墙,再看看那破碎的窗户、凌乱电线上晾晒的衣服,以及墙角避荫处因许久没人打理而滋生的青苔……再联想到这里曾经门庭若市、川流不息,如今却萧条落寞,说不清为什么,一股莫名的惆怅与失落涌上心头。

也许,随着年龄的增长,自己越来越念旧了,旧物,旧友,旧时光,总是让人觉得特别的亲切与温暖。而浦市电影院,于我而言,就是这样一个承载着时代记忆与情感的圣地。在这里,逝去的青春岁月,许多尘封的陈年旧事,都在若隐若现中鲜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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