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瑞龙
1
左弯,右拐,陡而窄,多数时候,仅容一车过。这就是进入夯坨苗寨的盘山水泥公路了。不过,想到“云上夯坨”这个美轮美奂的名字,我不经意到来的心里又添了些温柔。心里一温柔,蛊惑与向往就上来了,疲顿与胆怯就隐了下去。啊,把车,往云端上开,谁说不是呢?去川河盖、去凉灯、去八面山,不就是一直把车往云端上开吗?
2
车至山顶,豁然开朗。山顶,自成一方小小的台地。它的周遭,是齐平的各样山峦。又因距离的间隔,那些山峦就以峡谷的方式,将它深深地拥围了起来。虽然有一点儿的孤绝,但坡度既然缓缓着斜下去,就让它显出了几分从容、雍容。又兼各样朝向疏密有致地错落着数十户人家,倒也让我犯不着倒吸一大口凉气。如是,我可以松松散散地游走,并且,气定神闲。我伸头探脑,东张西望,就像是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我不认生,也没有谁拿我当外人。一些擦肩而过的寨上人,并没有多看我一眼。有一个阿婆,坐在阶沿上,赤着双脚,在清理她的物什。一个小小的竹质饭篓里,杂七杂八的,那其间,卷曲着几张旧的面值一元的纸币。我用手机拍她,她也只是抬眼看了我一下,不语,也不恼。路过两处民宿,一处有一桌游人,正喧笑着大快朵颐,一处,门可罗雀。而两处的店主,都没有问我是不是要吃饭。我走过一家,又走过一家。那沿屋团屋转码放齐展的柴草,以及一应平整的青石板院落与青石板连户小路,都干净得让我就像回到了青春。野蕨菜老去了,成片成片地长成了小的树,但依旧兀自葱绿。水仙一簇一簇的,盛开着紫而白的小花朵。竹林小路边,有好几根笋,已然出落得像身高快两米的帅小伙。有两株杜鹃,站在菜地里,相顾私语,就像素雅的红颜。不时有风儿迎面而来,甜甜的,润润的,拂过我的秀发,又沁入我的心田。它们不知从何而起,当我想和它们打个招呼时,它们刹那间又不知所终。不过,我想,有一点儿可以肯定,那就是,它们与我一样,是自由的,或者说,它们与我一样,都欢喜自由。
3
碰到一个年纪稍长的男人,我问,大哥,湘西深山乐队的家在哪儿呀。答曰,就是小卖部后面的那幢屋。事实上,湘西深山乐队是由寨子里东家西家一群帅的仔和靓的妹组合而成的,但我一直宁愿他们是某一家的亲兄弟姊妹,他们应该就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这支乐队,我的知晓、关注与欢喜,是源自于抖音平台。青山绿水里,他们一直倾情为自己的寨子而歌,为自己的民族而舞。他们的围炉音乐会,深情而温馨,特别让我动容。而一首一步一景翻唱的《月亮里的阿妹》,被他们赋予了另一种贴切生动,欢快飞飏的情感,有着年轻的无尽透亮、明媚、无邪、无羁、自信、从容与酣畅淋漓。
他们家小小的堂屋里,有一间房被布置成了舞台。那么多那么多好听的歌曲,就是他们在那儿演绎并且放飞出苗寨的。舞台上,挂有腊肉、香肠、干辣椒,贴有红的联语,堆放有坛罐、农具、乐器。说是杂乱无章,不如说是琳琅满目;说是处心积虑,不如说是珠圆玉润。他们翻唱,也原创。他们高歌,也舞弄。家门,才是最宽最广、最美最好的舞台啊。反过来说,也只有聪明懂事的孩子们,才会孝顺门庭、曼妙家园。
可惜的是,不遇他们。我想说的是——我无需刻意寻找与认识他们,我在意的是,能有缘遇到正在歌唱的他们,沉浸在音乐与梦想里的精灵一般的他们。不可惜的是,在堂屋里待了好大一阵子,听一群男孩儿女孩儿的游客自顾地欢歌,一首接一首,一曲又一曲,欢笑声与欢叫声起了又落,落了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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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就从寨子里消失了。而消失以前,我在一块青石板上坐了好一会儿。我抬头仔细地看着寨子上空的云朵,它们淡淡的、远远的、柔柔的、软软的,像一双又一双摩挲的手,轻轻地萦绕着,萦绕着。云上夯坨,真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