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建
大田和二田,一条田埂之隔的邻居。
田家村,清一色田姓。三十几户人家,错落有致地点缀在溪涧两边。追根溯源,百十来口人,全是老祖宗的后人,除了辈分大小,年老年幼,不是沾亲就是带故。
大田二田走动勤快,遇事有商量,逢忙相互帮,碰到急难愁事一起想法解决,从未吵过嘴变过脸,好得跟亲兄弟似的。大田炒啥稀罕菜,少不了铲一碗送二田;二田赶场回来,不忘捎些油饼果子给大田。农忙季节,大田帮二田耙田栽秧,二田给大田打谷晒粮。大田孩子半夜生病,二田替换着背孩子往卫生院跑;二田老人住院,大田提着礼品三天两头去医院看望。
后来,大田从墟场抱回只看家护院的狗子——阿黄,二田养了一群山鸡,下蛋贴补家用。大田二田出门干活,家里鸡飞狗跳是常有的事。阿黄时常赶鸡咬鸡,鸡偶尔也会啄伤阿黄。毕竟鸡狗力量对比悬殊,阿黄伤鸡的事自然多了去了。
二田捡起地上咬死的鸡,不忘朝对门的大田笑着招呼,咱哥俩有口福了!大田附和笑过之后,一脸正色地叮嘱二田,下次见到阿黄咬鸡,下手狠点,叫它长长记性!说过笑过,大田二田坐在一起吃喷香的土鸡肉,喝大田从家里带的米酒,早把鸡狗相扰之事抛置脑后。
阿黄毕竟不是人,受训挨揍照样忘性犯事。二田虽说心里不快活,表面上却依然云淡风轻不厌其烦地说与大田听。听得多了,大田渐渐悟出了话外之音,嘴上多次放出狠话,甭心疼它,打死一锅炖了下酒。
有回二田上山给果树打枝回来,撞见阿黄满院子撵得鸡飞鸡叫尘土飞扬。一只被咬断脖子的下蛋鸡,在地上“啪啪”拍翅挣扎。二田弯腰捡起一根手腕粗的柴火棒,顺势朝阿黄扔去。说来也巧,原本只想吓唬赶走阿黄,没承想却生生打折了阿黄一条腿子。
阿黄每次见到二田,总是不停地摇头摆尾,“呜呜”叫着撒欢,那股子亲热劲儿跟见到大田没啥两样。看着阿黄一瘸一拐“嗷嗷”呻吟跑回家,二田既心疼又后悔。他紧随阿黄来到大田家,愧疚地解释说,大哥,实在不好意思,不小心误伤了阿黄。大田望着摇尾乞怜的阿黄,连连拍手说,打得好,打得妙!说完心里头却别扭开了,拿着鸡毛当令箭使,我客套几句,你当真下狠手,打狗欺主的道理难道不懂吗?你家鸡跑到我家堂屋,甚至跳上灶锅拉屎、打碎碗碟,我也只是挥手“噢噢”轰走了事,从未说过你一句重话,更没有打伤打死过一只鸡。想不到你二田平日左一声大哥,右一声大哥,实则眼里心里根本没有我这大哥。
鸡狗长期骚扰不宁也不是个事儿。二田小声征求大田意见,大哥出门时,能不能给阿黄拴条草绳?这村里村外,你见过哪家土狗拴绳子了?大田抚摸着阿黄的伤腿大声说道,难道你不能把鸡关进笼子里养?看着气急的大田,二田心里直纳闷儿,你家阿黄前后咬伤咬死好几只鸡也没见你主动上门道过一声歉,何况还是你三番五次放话让我好好教训阿黄……
回到家,二田捡起垂死的鸡补刀放血,炖了锅鸡肉粉条。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二田细思深想,犯不着为鸡狗之事跟邻居闹掰了。二田像往常一样,站在堂屋门口,大声唤大田过去吃肉喝酒。好一阵子,大田反背着两手,慢腾腾从屋里踱到门口,懒洋洋地应了句,感冒了,闻不得腥气!说完又转身进了屋。
二田盛了满满一钵鸡肉粉条,叫儿子趁热送到大田家。眨眼的工夫,儿子低着头,又原封不动地端着鸡肉粉条回来了。儿子委屈地说,田伯伯说,吃鸡肉骨头要卡喉咙。
从此,大田二田心里种下了芥蒂,且在相互猜忌和记恨中越长越大。大田有事,宁可花工钱请其他村民;二田忙不过来,四处打电话求亲问友;大田二田疏于家长里短的串门唠嗑;孩子不在一块儿做作业玩游戏了;路上偶尔碰见,大田忙别过脸去,二田则把头歪向一边;有大田的人群里,二田绝不现身,二田待的地方,大田从不拢边……
大田二田不再往来走动。那条连接大田二田家的光溜平整的田埂,渐渐长满了荒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