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君

又一轮明月圆满在今夜，它明晃晃地照着千万个团圆的家庭，也照着千万个无处安放的思念。秋夜静思，追忆慈父。

父亲很爱讲故事，也善于讲故事。小时候，是信手拈来的长工和地主斗智斗勇的故事。这些个故事来源于民间故事传说，点缀于文学艺术修辞。至今，儿时记忆里那个贫穷却正直，狡黠却不媚俗的长工形象，一直存于我的脑海，没有磨灭。长大后，是闪烁在历史长河里的那些著名人物，有月下追韩信的萧何，有煮酒论英雄的曹操刘备……我很佩服父亲的博闻强记，贯通古今，他也一直得意地和我们说，他这个民师毕业生的含金量远远大于我们这些个本科生。确实如此，家里有一个老书柜，里面密密麻麻的都是父亲购买的各类书籍。虽然家中拮据，但是父亲总会节省出几毛或者一块钱在进城公办的时候，逛逛城里的新华书店。于是在小学的时候，我就搬起家中的《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等书来读，在阅读中汲取向上的养分。

父亲不仅仅和我们讲虚构的故事、历史人物的真实故事，更多的时候他会和我们分享他自己的故事。贫困山区里的一个小家族如何在宗族的挤压和窘迫的生活境遇下艰难生存；爷爷怎么走村串寨去赚取那几两碎银；老家祖屋的修建有多少亲朋好友的无私馈赠；他又是如何苦中作乐和挚朋好友一点点创建理想的校园。父亲是芸芸众生中平凡的一员，他没有做出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他只是遵循着内心的良知孝敬长辈，友爱姊妹，慈爱晚辈。他总是教导我们：“承诺要谨慎，交付要超值。”所以，面对别人的请求，我会暗暗思量我能不能做到？能做到哪一步？然后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努力，事了拂衣去，无愧于心。

父亲最爱念叨是他发行《湖南党史》的骄人业绩。无数次他对我们几姊妹描述，在做了两次大手术以后，他是如何单骑走永顺的。那时交通不便，父亲拖着大病未愈的羸弱身躯，奔忙在崎岖的山道里，湍急的小溪边。他说那一年他是全省冠军，共卖出了一千多本书。支撑着他这么拼命的除了他对党史工作的敬业热爱，还有那价值不菲的奖励。在人均工资才一两百的当时，那一千多块的奖励解了燃眉之急，垫付了表妹们的学杂费，给舅舅家买了一头大黄牛，还有雷打不动外公的酒外婆的菜。父亲总把温暖传递给他人，甚至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说在下乡卖书的途中看到一位年轻人徒步行走在公路上，风尘仆仆，疲惫不堪。搭讪后知道青年是龙山人，路费不慎弄丢了，只能一路走回家，饿了翻找一下路边地里的红薯，渴了就找点山泉水喝。父亲翻遍了口袋，将身上所有的钱都送给了这位年轻人，说出门在外总会遇到一些困难，山高林深的还是乘车回去更安全。像这样的事情父亲还做过许多。他经常买菜不讲价，看到老人家守着一堆白菜萝卜香葱大蒜就一股脑儿买回家。他常常感慨人生在世不容易，他淋过雨，就想为别人打把伞。他对于每一位关心帮助过他的人都念念不忘；他跋山涉水带弟弟回到出生的地方感谢奶奶的细心照顾；他叮嘱我们子女在他过世以后还要去给他的挚友李叔叔拜年；他交代他有个老伙计晚运不佳要替他去送温暖；他拉着我们四姊妹的手说以后也一直要这么团结。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我的老父亲，请您放心，我会像您一样，做一个温暖的人，友爱的人，敬业的人。您给予我们的，我们终将代代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