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效仁

一个北宋的男孩希孟，一卷《千里江山图》，在近千年后的今天，走上了中国国庆节档期的屏幕。一幕幕色彩斑斓、构图精妙，并由电影人和舞蹈家共同演绎富有诗意的青绿画卷，直抵观众的心灵深处。那青绿流淌的画面，曾经被时间遗忘的故事，让人疼痛难忍的哀婉，震慑灵魂的审美体验，会让每一个观影人都感慨万端、欷歔不已。舞蹈诗剧及电影《只此青绿》，或将同《千里江山图》一道，留给历史，留给时代，留给今天，也留给未来。

电影一开始，一位现代文物研究员（谢素豪饰展卷人）在《千里江山图》即将展出之际潜心钻研，为作者北宋少年画家希孟（张翰 饰）的精湛才华而震撼，更为他18岁的短暂年华而扼腕，决计跨越近千年时空，走入他的内心，进入希孟的创作生活。从而目睹了天才画家呕心沥血、忘我创作，与无数手工匠人同心携手，历尽千辛万苦创作出传世画卷的历程。在这幅空前绝后的艺术巨制中，包括帝王在内的30多枚印章，恰是对希孟短暂一生的高度评价。然而，画幅上独独缺少了作者的名字。于是，电影开始了“问篆”的生动叙事。

在笔者看来，《千里江山图》就是作者的心灵史（生命史），“心中若能容丘壑，下笔方能绘山河”。对于一个年仅18岁的青年来说，那方丘壑就是对艺术的酷爱，对绘画的寻索，对青绿的执着。希孟之所以能从小进入翰林图画院，一定有过人之处。在《习笔》一章中，即展现了他快乐学习生活的场景。欢快的教学体现，和谐的师生关系，“孺子可教”的赞赏激励，不仅给了希孟绘画技巧的传承，更赋予他对艺术的挚爱和对创作的自由，也使得他读懂了绘山河必当有的自然实践。

《听雨》一章，堪称希孟与自然交融，天地人合一的精彩体现。在雨中，希孟像孩子般的欢快、跳跃、翻腾，直到躺在雨水中，仰视天空的高深，谛听雨水的奏鸣，人和天地融汇一体，不仅可以洞察艺术的奥秘，那只有青绿的世界，也使他获得了描述自然的能力，只用青绿来表达。

当然，艺术的创作同样是一番心智的博弈，潜心研磨的创意，推敲雕琢的反复，也是破碎复活的重生。《苦思》一章，则形象地再现了希孟被千锤百炼的艰辛过程。多卷绘画都得不到上位者的认同，苦心孤诣的创作，受到了无情的漠视。希孟却在灰心失望中再次点燃心中的激情，在殚精竭虑中苦思冥想，无惧严寒摧残，终于用自己的生命书写了那感天动地的画卷——《千里江山图》。何谓青绿，既是作者心中的痴迷，意中的执念，同时，也是画家的一腔热爱。那静止的青绿，流动的青绿，热烈的青绿，孤寂的青绿，都化作千里河山的壮美及绚烂。

《千里江山图》，其实也是手工匠人的创造史。“青绿之间有无垠的江山，落笔之处见千古少年。”所幸，被誉为舞坛“双子星”的两位导演周莉亚和韩真，从《千里江山图》和希孟的故事中提炼出了“青绿”的意象，自然也有了“舞绘江山”的写意化表达。那幕精湛美妙的舞蹈诗剧《只此青绿》，自2021年首次于北京国家大剧院展卷，迅疾刮起了一股青绿的旋风，横扫70余座城市，600多场演出，都是“一票难求”。

舞剧电影《只此青绿》不仅继续了“青绿”这个符号性意象的畅快表达，而且增加了画作形成所需的篆、绢、颜料、笔、墨等材料和工具的制作工艺，使这一系列中国传统非遗技艺从幕后走上了前台。既让观众感受非遗技艺炉火纯青的艺术，也让人们懂得了合作共赢，学会感恩的人生哲理。因为，每一项人类的创造与发明，每一卷文化艺术的书写与出新，既是个人灵性创造的结晶，也是集体参与制作和创新的产品。

《唱丝》中，那山水间的作坊，从蚕丝到丝绢，在白衣女郎们舞动中翩翩而成；《寻石》中，那跋涉攀登，寻找彩色石头的老者，将色之精华青绿研磨；《淬墨》中，一群汉子用刚劲有力的舞姿，书写了制墨的艰辛与劳苦。还有制笔女工匠心独秀的舞蹈动作，如梦似幻，让少年寻找着青绿，青绿等待碰上少年，命运在彼此间产生共情，正是有了劳动者的集体性创造，才有了《千里江山图》中那叠嶂起伏的青绿山峦，天地之间的山石青绿之美——没有桃红，没有鹅黄，没有海蓝，也没有嫣紫，一样的美丽可人，一样的摄人魂魄。尤可致敬的是，为展示笔、墨、绢等非遗文化的创造，多位传承人直接参与了影片的制作，使技术的真实与艺术的真实达到了完美的契合。

《千里江山图》，同时也是宋代文明的文化史。写作本文时，我正在读由英国DA公司编著的《DK时间线上的全球史》。这本以图画为主体，从400万前即开始记录的史书中，首先介绍的即是洞穴壁画的出现。在该著作中，也简短介绍了公元400—1700年中国画发展，其中，东晋顾恺之是第一批提倡山水画的主要画家之一，盛唐时，王维开始了水墨山水画派。至清朝早期，具有个人特点的绘画风格涌现出来，其中石涛墨法淋漓的作画风格，尤其引人注目。

公元960—1279年为宋朝。这部《全球史》则浓墨重彩描述了宋朝人的生活，称“在许多欧洲人因为封建制度而苦不堪言的那段时间，宋朝的百姓安享太平，不仅居住在繁荣的城市里，还获得了贸易发展的红利。农民被富有的城市吸引，成为城市居民，某些城市的人口甚至超过了100万。宋朝建立了以铜币为基础的货币经济，甚至还印刷了世界上最早的纸币，让贸易活动变得更为便捷”。

特别是，在宋朝的大城市里，精英阶层的生活少不了看戏、下馆子，而与诗歌、艺术、美食、马术等相关的各类社团的活动则更是不胜枚举。纸张的大规模生产、雕版印刷术的运用极大地提升了宋朝人的识字率。正因此，才会有宋时“四雅”：莳花、挂画、焚香、点茶。而宋代画家则开始描述生活，融入自然。此书中的一张北宋时期的画作，则描绘了一座小磨坊，这画作即用黑、灰、白三色组成，以工笔手法创作。宋代，无疑是《千里江山图》画卷得以完成并被收藏，最好的社会环境和时代元素。

“无名无款，只此一卷，青绿千载，山河无垠。”这是电影《只此青绿》末尾的字幕。由于《千里江山图》使用的是矿物染料，极易受自然环境的影响，是故千百年来，只公开展览过四次。尽管当下的保存条件日渐完美，可以肯定，该画卷终有一天亦然会灰飞烟灭。让“青绿千载”的最好办法，就是运用当代光、声、电等音像技术加以演绎和传播，不仅让中国观众在视觉享受盛宴，滋养心灵的同时，感受到传统优秀文化的现代生命力，提升国民自信，同时，亦当借此高科技手段，让青绿走向世界，让世界感知青绿，搭建起古今中外对话和交流的文化桥梁。

在《千里江山图》展出现场，希孟深深的鞠躬致敬，既是对观赏者，也是对传播者。只是如何传扬中国传统文化经典，讲述好所有艺术创造者的劳动故事，依旧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