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咏颜
盛夏无尽的酷暑,终于被一场风,把刚想跳出来唬人的太阳吹跑了。蓦然发觉,今日已白露。2024年的第一场秋风,比以往任何一年来得更晚一些。它简直太晚了!越是盼望,它越不来,等到秋风真的来了,人们倒浑然不觉,仍蛰伏在空调房里,沉浸在火辣辣的太阳把大地烤得滚烫的记忆之中。
这天周末清晨,当早起的人们突然吹到不一样的风,三三两两直奔江边时,我独自一人来到江对面的山顶上。不是因为这里的风更凉爽,而是山顶上的风会唱歌,它自由、肆意,又有几分落寞的味道,像一个不爱热闹的人,独自吟唱着,我喜欢它冷清而孤独的旋律。
山顶上有一棵针叶松,它在秋天的风中看上去也有几分落寞。这几年,我总会错开人群,在某个清早或者黄昏来到这里,吹吹风,每次都有老友重逢的感觉。
“来啦?”
“来啦!”
在一棵针叶松下面,我莫名地会想象出这样的对话。
一块山顶的草坪上,一棵针叶松,一对风中荡漾的秋千,外加某位婚纱摄影师的一双慧眼。这里,俨然成为一个让人趋之若鹜的“网红打卡地”。“世界上并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转念一想,现代人又是多么渴求一个心灵栖息地,好让陷在尘世中的灵魂得到些许慰藉。人们蜂拥而至的那段时间,二三十见方的草坪竟有五六十余人,这没什么,树该做什么做什么,风该来就来,总有风带着松针或者一两只鸟雀在歌唱,喧闹的人们根本没法听到。再说,也不是所有人的耳朵都能辨识来自风的歌声。
风在秋天唱得最欢快。当第一场秋风像一只无形的手吹拂松针时,被夏阳灼烧过的松针,一个激灵醒过来,投入这场演唱会中。秋风与松针合唱的大自然乐章,高低错落,随风起舞。长着细长手指的松针天然带有一股凉感,这是久违的秋风赐给它们的世界,窸窸、窣窣、沙沙、簌簌……风在唱什么,我们可能听不懂,鸟雀和虫豸大概能听懂,它头顶上的云朵也可能听得懂。我看到一只麻雀停在松枝上,一会儿钻进细密的松针里,一会儿落在树下追逐虫子,它跟随风的主旋律,轻快、专注,不时融入自己的freestyle,“啁啁、啾啾”,忙得不亦乐乎,一番试音之后,转身便和着风声唱出一连串婉转的音符。云朵最懂造势,一会儿呼朋唤友,一会儿独留整个大舞台,让歌声荡入天际。如果不是有着苍翠针叶的松树,还有活跃在枝头上、树冠上不时亮几嗓子的鸟雀,就像没有弦的琴,风怎么会发出这般美妙的歌声呢?风,是将松针、鸟雀合唱出大自然音乐的妙手。
我坐在松树下,听秋风歌唱,猜想风在唱什么歌,不同的季节,不同的心情,跟不同的人,风唱的歌都有所不同吧。想起大清早,朋友约骑车游玩,我说不想出去,是因为这一向有点沮丧。生活总是令人沮丧。一个人跑到山顶上,听风长歌短调,观松在风中耳鬓厮磨,阵阵草木清香中,夹杂丝丝苦涩。此刻,风与我一样,唱着有些落寞的歌。它一遍一遍从我身边拂过,带着某种浪漫主义,捕捉我的每一缕思绪和沉默,知晓但不说。风一辈子不能平静,但它使人平静。
我在山顶听风唱歌,我听过春风破土的歌声,听过夏风吹开云朵的歌声,也听过凛风吹雪的歌声,但我最喜欢的,是坐在秋天的风中,倾听与岁月同频、既宁静又苦涩的歌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