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诗悠
在山中生活的那些年,每个季节都山花烂漫,山林间像极了一场又一场花的盛宴,沸腾、妖娆又安静。在这繁花茂林当中,藏匿着为花草痴迷的山中园艺师。
这些园艺师来自山野,来自民间,来自大自然深处,他们为山中岁月支架起了无尽的色彩和明媚。
第一位园艺师,我们学校的老校长,他一生勤恳、踏实,学校被他装扮得如同一个大花园。春开山茶、玉兰,夏有蜀葵、栀子,秋绽菊花、桂花,冬天一树红梅傲立严寒中,美得坚韧又风骨。于是,孤寂、枯燥的山中生活,瞬间被这些好看的花草点亮,有了无尽的朝气和期盼。
老校长酷爱园艺,只要不是他的课,就看到他在捣弄花草。要么为花锄草,要么给树杀虫,那些花草在他精心的呵护下,长势繁茂,姿态优雅。他还在学校种了斑竹,清瘦的竹子充盈着诗情画意,当山风一吹,竹林间发出阵阵沙沙之声。他又在花盆里培育了君子兰,还把山中的野萱草、野杜鹃、檵木花、鸡冠花统统移植到学校里。老校长为花忙碌,也为花沉醉。当我们老师漫步在校园中,那欢欣灿然的花草,常常能让我们忘却凡尘的嘈杂,俗世的纷扰。
我和另一位女老师受到感染,在自己的宿舍里养起了一盆又一盆的花。满屋的花草陪伴我们吃饭、睡觉、读书、备课、阅卷,像极了我们最亲密的朋友。
第二位园艺师,是一位住在山村马路边的青年。这位青年在道路两边的空地上种满了花草,为这条朴实的路增添了无尽的浪漫和梦幻。他在路旁种的蓝色、粉色的绣球花,每每都把我迷得神魂颠倒。那时,我送女儿去附近幼儿园读书,都要经过这条路。送完女儿后,我就会不由自主地徘徊在这大朵大朵的绣球当中。清晨的绣球,瓣子清亮又俏丽,上面沾满大颗大颗的露珠,在不时地滑落着。这时的绣球像是在诉说什么,又像是在沉思,一种生命的美感,汩汩地流淌出来。
这时,那位青年看出了我对绣球的喜爱,拿着一把枝剪走过来,温和地对我说:“老师,好像你特别喜欢绣球花,我给你剪两枝吧?”听到这样善解人意的话,我开心得不得了。于是每年夏天,绣球花一开,这位青年都会剪几枝绣球送给我,这像极了一种约定,也变成了一种习惯,更是一种入夏的仪式感。当莹亮的绣球花插在我的书案上,夏天的清风,夏天的蝉鸣,夏天的艳阳,正开始在山林间的每一处铺展。
他又种了很多紫薇花,他用自己的技艺和创造力,把紫薇柔韧的枝干编成了一个个大花瓶,那一排排整齐又好看的紫薇花瓶,让我们惊叹不已。这些紫薇花多为粉红色,常常和湛蓝的天空,饱满的白云相衬,美得浓烈,也美得素淡,为山中人们打开夏天诗一般的缠绵和悠远。
这位年轻的园艺师还培育了许多横斜逸出的盆景,山茶盆景、松柏盆景、杜鹃盆景等等,都很受欢迎。每次山外的人来了,都能卖高价钱。
第三位园艺师是一位学生家长,这位家长在山中田地上种满了花草。一丘田种山茶,一丘种玫瑰,又一丘种红豆杉,还有一丘种上大气的白玉兰。他种满花草的园艺田,就分布在我们学校附近,我们时常能够看到一丘又一丘的田中鲜花怒放不止,壮观又热闹。而他种的那丘玉兰花,更为夺目,如一群群飞舞的白鸽,在光洁的枝丫间鸣唱。又如温软的灯盏,柔柔静静,不时闪烁着微光,给人春的希冀,春的怦然。而那一丘丘雨后的山茶花,总是显得娇艳欲滴,又含蓄静定,沾满雨水的茶花瓣,常有一种疏离和破碎感,给人绵长的思绪,噤声的温情。
但当这些花儿们开至荼蘼的时候,那种成片的残败凋落,也会叫人伤感。有一种万艳同哭的悲凉,这大概是绚烂之后的命途,也好似我们大喜大悲的人生节奏。
在接触中,发现这位家长性格中有一种草木的无争。他不太爱说话,经常埋头苦干,他的心中似乎也长着茂盛的花草,他知足、愉快,也非常充实。他的身影总在这一丘又一丘的花田里若隐若现,不曾停歇。
真好,深山之中,本就空气清新,树木葱茏,花草繁盛,极为适合花卉的生长。在这种得天独厚的环境中,这些园艺师们把自己的园艺才华发挥到极致。
还记得学校不远处,有一座小寺庙,不知是哪位园艺师在寺庙周围种满了各种各样的园林花卉,花草间总飞满了五彩的蝴蝶,旁边还有一条潺潺溪水在流淌。这样古朴的地方,美得远离尘世,美得如一幅画。我时常去玩,感受花之清香,感受佛法的无边。
山中几乎每家每户都种了凌霄花,凌霄花的藤蔓借着屋檐、围墙、篱笆攀援得到处都是,其中一户人家的庭院中生长着一棵很大的凌霄花,花枝把二楼整个阳台占满,花朵垂下来宛如一条惊艳的瀑布。
所以山中有许多的园艺师,每家每户几乎都懂园艺。
我想,这些山中园艺师都在造梦,造一个属于自己的梦,造一个属于整座山村的梦。他们把自己的热爱,变成生活,长于斯,爱于斯,老于斯。生活的艺术就在这里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