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 晓
前不久的一天,友人老周把手机搞丢了,一整天,失魂落魄的老周坐卧不安,直到把手机找到,迅速查看有无未接电话、朋友圈消息。
老周和很多人一样,是一个生活被手机捆绑的人。一天之中,除开睡觉时间,老周大约每10分钟看一次手机,浏览一下朋友圈动态,刷刷短视频。老周有天跟我感叹:“哎呀,整天捧着手机给别人点赞,人心却感觉疏远了,整天刷短视频,却感觉啥也没记住。”在大街上,客车上,办公室,老周看到那些盯着手机的人,心里就有一种烦躁的情绪。有时好不容易组织一个饭局,大伙儿也是埋头看手机,或者把饭菜发到朋友圈等着人点赞。这样的一次饭局,顿觉索然无味了。
老周的感叹,与我共鸣。这些年来的生活,常常在手机上磨磨蹭蹭恍恍惚惚度过。窥探着他人朋友圈里生活的蛛丝马迹,点赞来点赞去却不能让内心产生真正的亲近。书一本一本地买来,随便翻了翻后就束之高阁,很少完整地看完一本书了,特别是读一本纸质出版的长篇小说,读到几分钟,就很快分神,像一个多动症孩子一样烦躁不安,忍不住回头去看看手机。手机就这样切割了我,把我深入的思考、专注的精神切割成碎片。我的微信好友,已发展到500多个了,可安卧于我内心的朋友,又在哪儿?
貌似匆匆忙忙的生活,常常感觉内心焦灼。在山里遇到一棵大树,我也忍不住张开双手拥抱一下,内心的焦虑情绪,往往靠山水植物治愈。
还好,有一些慢生活的时光片断,它们像云层里漏下来的光,像森林里吹来的风,让我起伏动荡的情绪得到抚慰。
我在乡下的赵叔,今年78岁了,他至今没用手机,春天里我回乡,看见赵叔慢悠悠地吆喝着一头牛,泥浆四溅中,赵叔和好脾气的牛配合完美,大半天就耕了好几块田。中途,赵叔还要歇息好几次,他把牛牵到田边,吃那些绿油油的青草。牛吃草时,赵叔就躺在一棵树下哼唱山歌。黄昏,赵叔牵着牛回家,炊烟袅袅中,赵叔先搓一个澡,再把牛牵出来,给它也好好洗一个澡。赵叔对我说,做牛也不容易,人得对它好一点,一不留神下辈子也就做了一头牛。多年来,牛也成了赵叔相依为命的亲人。
我在城里的表舅,是供销社采购员,20世纪80年代出差时爱上了一个县城的姑娘。表舅给县城姑娘写信,一周一封,写了一年信,姑娘给他回了几封。姑娘说,她爹说了的,以事业为重,姑娘是县城饮食公司做馒头的。表舅说,做馒头也是事业嘛,我等,等她事业成功。
后来,饮食公司倒闭了,姑娘成了下岗工人,表叔还在等。2年后,表叔才牵了姑娘的一次手。卖馒头的姑娘,在县城里开起了饮食店,生意红火。有天夜里,表舅因为思念实在难以入睡,又没有了班车,就索性徒步去姑娘所在的县城。100多公里的路程,表舅足足走了一天一夜,到达县城,早已是灯火通明了。见到那姑娘,轻声说自己是徒步而来的,姑娘大为惊讶,望着表舅露出几个洞的鞋子,落泪了。表舅后来以长者的语气告诉我,爱情这个东西,急不得,急不得。中年以后,面对这个爱情如速食的年代,回想起表舅的爱情,我才发现,爱的温度,如炭火与壁炉,是慢慢烤热的。难怪今天,一些看似烈火的爱情,很快成了灰烬。
还有一个人,他就是龙老大。
龙老大在上世纪80年代初,就是城里万元户了,90年代,成了百万富翁,10多年前,过了千万。10年前的一天,龙老大突然把经营的企业处理掉了,买了城里一座百多年前的老宅住下。龙老大在老宅里养花植树,坐在老藤椅上听古筝,或者练毛笔字,一个人去河边,望着滔滔河水,一坐大半天,步行去火车站看火车,火车一列一列飞驰而去……龙老大说,这些慢下来的生活,让自己内心腾空后,轻盈如蝶。龙老大缓缓地说,一个人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安全感来自于人内心的清流。过后我才知道,龙老大为他的家乡修路修养老院,把自己的钱都捐出了一大半。
去年秋天,我收到了一封信,是用笔写的,邮戳是西北一个小城的地址。读了信,我才知道,我的朋友鲁二毛,和妻子开始了他们的漫漫人生旅途。53岁的鲁二毛说,他打算用10年时间,徒步考察300座小城、300个村庄,然后,慢慢静下来过滤,写一本书。
童年的春节,老奶奶洗净了一只腊猪蹄膀,放到快成古董的黑鼎罐里,奶奶守在柴火旁,罐子里响起咕嘟咕嘟的声音,我们一群小孩在山梁上奔跑着,放纸糊的风筝。那猪蹄膀,要炖上一天一夜,幸福的等待比这更漫长醇厚。我的堂伯,他把一头猪,像牛一样赶到野外放养,吃那猪肉,嘴巴要香上好几天。我的母亲,去公社取一封挂号信件,要开两个村社的证明,而母亲等一封信件,是那么隐秘而喜悦。 我,一个单薄的乡村少年,那年的一个夜晚,追赶一只萤火虫,足足走了好几里地。
这些慢生活的柔光,与我的漫漫心流,同频共振,琴瑟和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