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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1月23日

大周师傅

方 荣 摄

谭虎穴

师傅姓秦,早年以剃头为业,村人皆称其为“大周师傅”。

村中姓秦者仅此一家,但秦家并未因此受到排挤。相反,秦师傅与邻舍相处甚为融洽。究其原因,除了秦师傅为人低调、待人和气之外,大概也与他从事的职业有关。毕竟,大周师傅耍的是“人间顶上功夫”,村里的大人小孩,见了他都不得不“低头”。

大周师傅的剃头工具颇为简单:一个推子,一把剃刀,外加一把断齿的梳子。剃头前,大周师傅会先给顾客洗头,再用推子推出一个锅盖样的发型,最后再用剃刀刮脸。小时候,我分外害怕让他剃头,他的那把推子太老了,总是扯得我头皮发疼。另外,我更怕他手中那把寒光闪闪的剃刀。他每次把剃刀在皮带子上来回拉动时,我都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课本上的那句“磨刀霍霍向猪羊”。但不管怎么害怕,每隔一个多月,我都会被父亲抓去找大周师傅剃头。

儿时,对于为何把秦师傅喊做大周师傅,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稍长,在学过历史,问过大人后,方才明白个中原因。原是清朝初年,清政府诏令汉人剃发,剃头匠遂成朝廷官员,被尊称为“待诏”师傅。在我们老家湘西北地区,dài与dà不分。天长日久,以讹传讹,“待诏”师傅便被喊成了“大周”师傅。

大周师傅家与我们家是邻居。我们那个村子不大,村舍大都坐北朝南、由西向东一字排列,门前是一条用沙石铺成的村道。村道在经过秦师傅家后,并没有笔直向东走,而是往后拐了个弯,再拐回我家门前,随后往东一直延伸到邻乡。村道拐弯的原因,是我们两家被一个堰塘给隔开了。在大周师傅家灶屋和我们家猪圈之间,塘面变窄,村人用石碑搭了座小“桥”,以便行人和自行车通过。

小时候,我最怕天黑后经过那座小“桥”。听村里老人说,那个石碑是从一处无名坟墓前挖来的。有一次,我去村西头玩得忘了时间,天黑了才往回跑。刚跑到大周师傅家灶屋旁,我的心里已经开始打鼓。我鼓起勇气,战战兢兢地往前挪动脚步。这时,身后的小门突然打开了,一道亮光射了出来。借着那一道亮光,我飞也似地越过小“桥”,然后向家里跑去。我边跑边回头,看到大周师傅正坐在灶屋里喝酒。我跑上我们家天井后,身后的那束灯光也随之消失了。此后,每当我晚上要过“桥”时,身后经常会有一束灯光照亮我。

大周师傅家也有三个孩子,只有老大冬生是男孩,最小的幺妹与我年龄相仿。有一次,母亲告诉我:“你秦叔当时想再要个男伢,而我们家正好缺个丫头。你出生后,他便开玩笑地说要把幺妹和你给对换了。”我问母亲:“那你们怎么不换?”母亲笑着说:“不是我们不换,是你长得太丑,你菊香婶死活不要你。”听完母亲的话,我才知道,我竟差点成了大周师傅的幺儿。

进入新世纪后,镇上的理发室和发廊慢慢多了起来。刚开始,只有年轻人去镇上理发,到后来,就连老年人也很少再到大周师傅那里剃头。大周师傅便把剃头工具收起来,一门心思地种起田来,很快成了村里的种田好手。后来,他成了村里唯一一个还在用牛犁田的农人。七八年前,大周师傅靠着种田的收入和早年的积蓄,在村里第一批盖起了新楼房。

冬生早年在广州开出租车,看到村里有人在贵州开超市赚了钱,便卖掉出租车去了贵州,如今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成了村里的大老板。幺妹大学毕业后,先去内蒙古当了几年导游,回来后嫁给了一个退伍军人。平常,丈夫在县城当保安,幺妹带着孩子在省城做电商生意,遇到节假日就会回家看望老人。

大周师傅是三年前去世的。那年刚忙完“双抢”,大周师傅在田里劳作时,突然晕倒在地。家人送他到县城医院检查,竟查出患了绝症,已到晚期。冬生不相信,要送他去广州治疗,他执意不肯,只想回家待着。幺妹哭得泪眼婆娑,要接他去省城享几天清福,他哪里也不肯去:“田里的晚稻还没收呢!”

回家后,大周师傅像秋后的树叶,一天天干瘪枯黄。天气晴好的日子里,菊香婶把躺椅搬到院子里,让大周师傅躺上去。大周师傅一边晒太阳,一边看稻禾抽穗、扬花,眼里布满老牛临终前的忧伤。那天黄昏,他长叹一声:“看不到了啊!”当晚,大周师傅永远地闭上了双眼,最终没能看到那年的晚稻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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