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艳丽

晚风从山那边吹来，溽热的暑气渐退，在我家静谧的后院里，一根爬过院墙的葫芦藤上，吊挂着几个浑身长满了白色绒毛的葫芦，个个头圆、肚大、腰细，它们随风舒展，轻轻摇曳，似窃窃私语、东张西望的孩童，与风儿低吟浅唱，撒下一片欢声笑语。

也有迟开的葫芦花，羞答答地掩映在巴掌大的墨绿色的叶丛间，它们白花黄蕊，雌雄同株，俏丽动人，是悄悄降临暮色里一抹亮亮的白。肥大的葫芦蛾翩跹而至，看到刚开的葫芦花，忍不住扑上去，把长长的须子伸进花蕊，开心地采食花蜜。喝饱吸足后，它们在花间盘旋飞舞良久，夜深了还不舍离去。

不多日，在花朵与藤蔓间，一个个碧绿色的小葫芦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世界。它们一天一个变化，变戏法似的长大，可刚在藤蔓间“显山露水”，母亲便捡来一些碎枝叶遮挡住，她叮嘱我说：“不能用手摸这些葫芦宝子，一旦摸了它们，它们就生气，不肯长大了。”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从那以后，一心盼望着它们快快长大。等它们再长大一点，我们就可以吃到鲜爽可口的葫芦丝了。

在缺油少粮的时代，一碗家常味的葫芦丝是夏日特有的美味，它让我胃口大开。等母亲摘下两个水嫩的葫芦后，我负责拿到堰塘清洗。我把葫芦扔在水上，任它自个儿飘荡。碧波荡漾，葫芦在水面上漂浮着，我用手摸摸它，绒毛软软的，掐下其表皮，皮薄肉厚，汁水四溅，又淘气地用手按按它，看它沉下去又浮上来，好不快活。

母亲把洗好的葫芦外皮刮掉，再对半切开，瓤不絮，无需挖出，快刀切丝，淘洗干净，热锅凉油，加姜蒜，倒葫芦丝，轻火翻炒，炒至香软，入盐醋滋润，翻炒均匀，撒点葱花，出锅装盘，葫芦丝色如白玉，夹上一筷，满口鲜嫩，滑而不腻，且透着点清甜。

一棵葫芦藤上，哪几个葫芦用来吃，哪几个葫芦用来做瓢，哪几个葫芦一不小心就长废了，母亲心里一清二楚。她事先留意几个模样周正的葫芦，等到了秋天，葫芦由青变黄，长得齐头齐尾，肚子变得圆滚滚时，把它们采摘下来，用锯子将葫芦锯成两半，抠瓤去籽，入锅加水蒸煮，置于阴凉通风处慢慢晾干，两扇葫芦瓢就做好了。用葫芦瓢舀水、舀面、舀米、舀猪食、舀农肥、装针头线脑杂物等，轻快又方便。

那时，好多人家的水缸上，都放置一个水瓢，或者在水缸上放置一块木板当缸盖，把水瓢搁放在木板上。瓢和木板用心呵护着一缸水的干净。每天放学回家后，乏了渴了的我忙揭开缸盖，抓起瓢，从水缸里舀半瓢水，“咕咚咕咚”喝进肚，甜滋滋，凉丝丝，擦擦嘴，惬意得很。成了瓢的葫芦在水面上来回晃荡着，我不由得想起它小时候憨态可掬的模样。

岁月变迁，如今蜗居在城市的我，每每回到老家，看到搁置在窗台上布满灰尘的葫芦瓢，一股温情在我心间缓缓荡漾开来，那些与葫芦有关的美好时光啊，不请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