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石金先
两脉峻岭之间的峡谷深处,一带水流时宽时窄,时缓时急,时隐时现。宽阔处,河床平整,水流舒缓,如绅士般温文尔雅;狭窄处,落差巨大,河水奔涌,似猛虎在谷底咆哮,团团巨浪撞击突兀的岩石,而后又狠狠地拍击河岸的崖壁,震得地动山摇。也不知道,是两条山脉为了河的存在而让出一条道来,还是这河为了它的桀骜不驯,而活生生地劈出一条峡谷来。站在山巅俯瞰,数百米深的山谷下,这河蜿蜒曲折,时而堂而皇之地流淌,时而诡秘地隐藏于深幽的密林之中。
这河叫乌巢河,是腊尔山台地的三条河之一。其它两条河,一叫苏马河,另一叫油麻河。苏马河、油麻河均在台地之上,因为台地地势平整开阔,没有高山,目之所及皆沃野良田。这两河就在万顷良田之间,在依山傍水的村落之下,在绿树红花之中悠扬、舒缓、静谧地流淌。而乌巢河却盘绕于台地之山脚,于绝壁之下,于幽谷之中。它发源自禾库都沙崇山峻岭之深谷,经腊尔山、麻冲、落潮井,历花鼓之乡贵州瓦窑,再往下去麻冲,汇长潭岗水库,后流进沱江河。
如果说,苏马河、油麻河是美的化身,那么乌巢河则是力的化身。乌巢河既有苏、油两河美的一面,又有只属于自己的深邃、鬼魅和独特的一面,它汇聚美丽、魅力、魔力于一身。它由涧而溪,由溪而河。它流经之处,有洼,有池,有潭,有渊。由于地势的多变,途中有成滩,成湾,成渚,成洲的。又因为处于深涧幽谷,它变得神秘而无常,让你总想看个究竟,更想探个究竟。
一
也不知道是天帝的授意,还是神灵的安排,位于腊尔山天下第一大石桥下面,原本逼仄的峡谷到这里就突地开阔起来。于是这里有田有地,有了村落,有了袅袅炊烟,有了鸡犬相闻。
这里是腊尔山乌巢河村。
二十几户人家散落在大山脚下,这山厚大、磅礴,直矗云天,与对面数百米处的群峰遥遥相对。对面是一条突兀的陡峭的石岭。石岭经历地壳运动,及数千年、上万年的风化,刀削般的崖壁上斑斑驳驳,形状多样,既壁立如剑,又怪石嶙峋。
“乌找”是苗语,“门前的河”的意思,既是河的名字,又是这个村的名儿。“乌巢河”是苗语的谐音。在这里,河水舒缓、清澈,河底成片的砾石清晰可见。水中鱼虾的悠然自得,及砾石缝里螃蟹的出出没没清晰可见。
这个河段像是为这个古村落专门备下的穿衣镜,屋后这座巍峨的高山,及山脚下袅袅炊烟的村落都在水里映照。村里或青石黛瓦,或原木黑瓦,间或几座小洋楼房点缀其间,都清晰可见。这里的石头瓦房,或黑瓦木房,还有磨光了的石板路,还有随处可见的用片石垒的坎和墙,都镌刻着岁月的印痕,以及属于这个民族的特殊表达。
这是一个古朴的村落,一个让你希望在里面不慌不忙地,慢慢走下去,用半生去走也值得的地方。
往左一点是下游,水依旧清冽。不过因地势的变化,河水多了几分雀跃,有粼粼荡漾的水波,有汩汩流动的水声,及轻吻岸边青草的浪漫。被吻过的青草的点头,及水下被轻抚的水草的一个劲地匍匐,让这境界越发清幽。
水上是一座单拱小石桥。这桥拱高,如同抛物线,高高抛起,而后稳稳落下,显出一个高高凸起的弧。我从没见过如此美丽的弧,它如落日余晖下的彩虹,两个端点伸进水里,又生怕弄坏了水波的美艳,就这样静静的,悄悄的,笃定地矗立着,与水相映,与物相依,与景相融,是那么的和谐自然,那么的相得益彰。
也不知道这桥,在这河的微波上站立了多少年。从桥头那残缺且模糊的碑志,从经历无数风雨和岁月剥蚀的桥石,可以读懂它的岁月、它的沧桑,及它的坚韧与执着。
小石桥的一侧是碾坊。碾房古朴,是木质结构的两层小楼房。一楼片石垒的墙,二楼树皮扎的壁,及前沿红色木头吊的脚,加上黑的瓦,不是巍峨,是精巧别致。坐落在小桥之端,流水之畔,是那样的恰到好处,俨然多少人向往的小桥流水人家的悠远景致。水碾也是古朴的,磨盘厚实而圆融,碾槽深幽而光洁,木质的中轴和横杆已经斑驳,但依然粗壮结实,在水的作用力下,它们承载动力的传输,带动磨盘碾轧谷物,碾转日子,碾转着悠悠岁月。
小桥下游不远是天下第一大石桥。这桥飞架于两山之间,纯石料建造,不用丁点水泥和钢筋,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建成并通车,从此天堑变通途。这桥宽8米,桥长246米,高42米,主跨120米,成为世界石桥之最。其规模之宏伟,结构之科学,造型之优美,工艺之高超让世人叹为观止。桥上公路盘绕山峰,出入云表。桥下河如碧霞,阡陌纵横,农舍隐约,翠竹掩映,鸡犬相闻。
立于小桥一侧看大桥。近为小桥,远是大桥。小桥卧碧波,大桥接云天。小桥映大桥,大桥衔小桥。桥桥相映,物物相依,景景相趣。一幅古朴与现代,两种文明交织、交融的美好画作就此绘就。
加上悠悠河水,巍巍崖壁,稻绿花香,村落碾坊,还有青天白日和朵朵流云,你不得不心存疑惑:这般景致,不是神所赐的,就是被神所遗忘的。
二
行走乌巢河,我用两种方式,一是用脚,一是用心。
用脚,可知路有坎坷曲折、沿途风景之奇秀瑰丽,我可以看到山的伟岸,崖的险峻,谷的深幽,水的无常;用心,我可知路的激情战栗、情色哀乐。更大的好处是,心可代替脚去行走,代我去看风景以外,眼不能及的一定会在这里发生的人和事,典故与传说。
沿河而下,脚在或河岸边,或田坎上丈量,心在感慨崖之慷慨,因为从小桥到一个叫半拉门的小村落,两面山崖打开,崖下地域开阔,一片沃野。
只是过了这个村落,山势突变,两面山崖收紧,似乎后悔了对上游千亩良田的施舍,只见两壁悬崖紧扣,峡谷逼仄得只容下一条河,及岸边的路。再往下不远,干脆路也不容,只剩狭窄的河道。这下,青天变小,缩成了一条缝,两面山崖遮云蔽日。再走几步,突地发觉山门紧闭,连河道也不见了。
随行同伴说,这里是雷公潭,雷公岩把河道给堵住了。仔细一瞧,偌大的“雷公鼻”自上而下就靠在河道之上,使两面山崖脚与脚紧紧地连在一起,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抬头仰望,一股水从数十米高处,雷公的“额头”上横空而出,而后向下俯冲,沿路撞击着山石及其它障碍物,溅起朵朵白色水花,于是这股水成了雪白的水柱,酷似白龙从天而降。这一侧是乌巢河的水,因为河道狭窄,水随即凶猛起来,犹如巨蟒风驰电掣般往下飞奔。还好雷公岩下是雷公鼻的鼻孔,这时鼻孔已经大张,里面漆黑一片,深不可测。看上去,这鼻孔恍如猛兽张开血盆大口,直接把巨蟒般的乌巢河水吞噬入腹。
为探个究竟,我们只得“请求”神灵从雷公鼻上借过,翻到鼻子的另一侧。
让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另一侧则安静得出奇。没有了流水声,就连那一侧的滚滚恶浪也销声匿迹。
同伴说,看,那是雷公潭的潭。顺着同伴指的方向看去,看到雷公岩的另一个鼻孔。这里的水已经汇集成潭,潭水静谧、深幽,几乎不见它在流动。这潭四周被黑黝黝的树木掩映,看不到潭的边际,也不知水有多深。一种奇特的静充斥着所有的感知。一面水流如虎啸,一面安静得出奇,相隔数十米,竟生两世界,大自然就是如此的神奇。
左右两面的山崖,都自潭底扶摇直上直刺云天,上面的树木非松非柏,尽是些不知名的杂木,而且不管是树叶的颜色,还是树木的造型都放射出让人心颤的狰狞。
同伴说,这里是潭藏龙,里面的龙主宰着腊尔山台地的天气,高兴时那方土地就风调雨顺,不高兴了就让那方土地干旱无雨。龙潭里有两条龙,有时深居潭水深处,有时出来盘踞于雷公鼻的磐石之上。不过,不会让人类看见。可有时也不免疏忽,让人看见了。可一旦谁看见了,谁就会大吉大利,好事连连。事实的确如此,附近的村民就有看见过,那是两条小白蛇,洁白无瑕的那种,见了让人生爱,并无恐惧感。回去后确实顺心顺意,心想事成。
自古,人类是敬畏神灵,尊重自然的。但一旦神灵做了有损于人类的事,人类就会使出智慧与勇敢,与神灵斗智斗勇。
相传,腊尔山台地哪年久旱无雨,影响了庄稼的生长,人们就会请道士前来求雨。求雨仪式隆重,须宰猪宰羊作贡品,在道士的复杂程序、香纸如篓和嘴里的念念有词下完成。前来求雨的村寨,各家各户都要派代表,一般以男丁为主。仪式举行完毕,前来求雨的就在那里垒灶架锅,挥铲弄瓢,做饭炒肉,加上熊熊篝火,及饭菜弄熟后,大家在篝火旁推杯问盏、鲸吞豪饮,颇具一番野营野趣。如果神龙显灵,多则几天,少则几个时辰就会大雨磅礴。也有当场就下雨的,让前来求雨的人们饭也来不及吃,个个淋成了落汤鸡。可即便这样,人们也会感恩戴德,说是神显了灵,救了庄稼。
也有求雨不下的,那得前往捉龙。据说这里两龙有时会有争执,相持许久,仍然没决定下雨。于是村民再请道士前来捉龙,只有捉住一条,以免妨碍另一条进行施雨。厉害的道士会拿着铁链,坐上竹席飘进潭里,随后铁链锁龙,带出龙潭,固定在一旁后,再做法事。法事毕,才把那龙放归潭里。如果几天仍然滴雨不下,再来施术捉龙。
当然,这是传说,按照自然规律,久旱之后总会有雨。道士求雨,只是人们对自然的敬畏,及对渴求降雨的一种表达罢了。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