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秀建

周末，晚上10点，小学五年级班主任兼语文老师苏雅雯老师正准备上床休息，她的手机铃声又准时响了起来。

“小华，又忘了家庭作业？”

“苏老师，我……我……我又忘了！”

“翻开语文书第33页，背诵课文第3、3自然段，做练习2、3、4道题。”

“知道啦，谢谢苏老师！”

这已经是小华连续第三个周末打电话问作业题了。

小华同学不像是丢三落四的孩子，寝室里的被子叠得四四方方，课桌上的书本摆放得整整齐齐，穿的衣服鞋子也都是干干净净，在学校做作业从来没有忘记过一道题。

又逢周末放学，苏老师想了一个主意，她特地把家庭作业写在一张小纸条上，并亲手交给小华，叮嘱他路上别贪玩，早点回家做完作业。

“苏老师，这次肯定不会了。”小华把纸条夹进语文书里，有些难为情地挠挠后脑壳。

苏老师批改完作业，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10点。看来纸条提醒起作用了。苏老师摘下眼镜，伸了个懒腰，准备洗洗睡觉。

这时书桌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小华，不会又忘记作业了吧？!”

手机里没有回声，苏老师怀疑信号不好。

“小华，说话？”

话筒里先是粗重的喘息声，紧接着传来一阵压抑已久的抽咽声。

“小华，快告诉老师，出什么事了？”

在学校打篮球磕破膝盖都没哼一声的小华，竟然无缘无故在电话里面哭了，而且哭得好伤心，好无助。

苏老师隐隐约约感觉有些不对劲，只好在电话里轻言细语地安抚小华，直到他心情平复为止。

“苏老师，没事了，晚安！”小华没问作业，挂断了电话。

路上贪玩把纸条弄丢了？突然生病了？父母吵架了？苏老师一个晚上都没睡安稳，要不是夜深了，要不是路太远，苏老师真想马上去小华家看看。

好不容易等到周一。

苏老师翻出小华交上来的作业本，发现他作业一题不拉全完成了。

再观察小华的表现，发现他与平日没啥不同，依然有说有笑，活泼开朗。

回想小华周末电话里莫名其妙地哭，苏老师还是决定去小华家里家访。

星期五放学后，苏老师对小华说：“老师今天陪你一起回家。”

“苏老师，别去!”小华紧张地搓着小手，露出为难的表情。

在苏老师再三开导和要求下，小华只好领着苏老师朝家里走去。

一路上，小华低着头在前面走。苏老师问一句，他答一句，和他平日在学校的表现判若两人。

走了个把小时山路，终于到家了。

小华的家坐落在半山腰的一个小寨子，是一栋二层的新砖瓦房，外墙还没粉刷，窗户全用薄膜纸糊着。

小华慢吞吞从书包里取出钥匙打开家门。

一股霉味冲进鼻孔，苏老师本能地用手扇了扇鼻子。

昏暗的堂屋里除了几袋没用完的水泥和一堆沙子，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

“你爸呢？”

“外头打工。”

“你妈？”

“我妈和我爸离婚了。”

“爷爷、奶奶？”

“爷爷在我3岁时就不在了，奶奶上半年刚去世。”提到奶奶，小华的眼睛红了，他强忍住快要掉下来的眼泪。奶奶生前是小华唯一的倾诉对象，每天睡觉前，小华都要和奶奶说一阵子话。

小华的爸妈是打工时认识的，后来，他妈适应不了农村艰苦生活，一次趁赶集之机偷偷跑了，从此杳无音信。

以前妈妈在外地打工，小华和妈妈约好每个周末晚上10点钟通话3分钟。小华每周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周末3分钟听妈妈熟悉的声音。他在电话里给妈妈汇报学习成绩，向妈妈撒撒娇……

爸妈离婚后，小华给爸爸打过几次电话，爸爸说长途电话费钱，没事不要打。从此懂事的小华就再也不给爸爸打电话了，把无尽的思念深深埋在心里。

每个周末，小华从热热闹闹的学校回到冷冷清清的家里，就只有和年过80的奶奶说说话，帮奶奶喂鸡鸭、扫地、择菜洗菜、烧火做饭等，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

奶奶去世后，小华最怕周末，看见别的同学欢天喜地地结伴回家，他却非常害怕回家，害怕一个人守在空荡荡的房子里，班级和寝室的集体生活，至少会使他暂时忘记孤独寂寞。

“你可以继续给妈妈打电话呀！”苏老师有点后悔家访迟了。

“我妈妈手机停机了，再也打不通了——她不要我了！”小华哭了，伤心，委屈，无助。

“原来你一直都没忘记过家庭作业？”苏老师恍然大悟，自责不该随便批评小华同学。

“嗯，每晚做完作业，10点钟时，我就会想到奶奶、妈妈——”

“你今后什么时候想打老师电话都行。”苏老师鼻子酸酸的。

“老师，我今后再也不打你电话了……”

“你尽管打，老师不怪你！”

此后，小华果然不再打苏老师电话。倒是每个周末10点钟，苏老师都会主动给小华打电话。听得出来，小华每次接到苏老师电话都非常开心。

一个学期转眼过去了，小华并没有因为特殊的家庭情况影响学习成绩。

下学期开学的时候，苏老师左等右等，也没有见小华同学来学校报名。苏老师急忙给小华打了一个电话，对方竟然关机了。

放学后，苏老师特意跑到小华家里，只见大门紧锁，空无一人。苏老师走到邻近的几户人家打听才知道，小华的爸爸回家过完年就带小华一起外出打工去了。

难怪小华说今后不会打我电话了，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不能读书了。苏老师为学生流失自责，更为小华的前途担忧。

开学没多久，小华用新手机号打来电话，说他爸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里，还说读书再多最后也一样外出打工，迟打工还不如早打工，与其花冤枉钱读大学，倒不如帮他一起打工多挣钱，好早日把房子装修一新，给他找个媳妇成个家。

“苏老师，我能叫你一声妈吗？”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后，小华轻声问了一句。

“嗯。”

“苏妈妈——”

小华哭了，苏老师也哭了……

好在经苏老师多方努力和协调下，小华又高高兴兴背上书包，走进了当地一所打工子弟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