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水友

前些年，父母的老房子拆旧建新，在清理旧物件时，我不顾母亲的反对，坚持把那台跟随母亲五十多年的“南华牌”缝纫机，送给了邻居的大姐。母亲虽然面露不悦，但我只顾忙碌，没有想那么多。

母亲已经七十多岁了，但仍耳聪眼明，还经常下地干农活；只是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这些年，家里这台缝纫机，早已成了摆设，被闲置在岁月的角落里，无人问津。

当时，我只想着尽快整理好现场，老物件扔的扔、送人的送人。事后暗自思忖，和母亲相伴近半个世纪的缝纫机，俨然已经成为母亲生命中的一部分，她是万万舍不得丢弃的。

恍惚之中，好像看到母亲坐在月光下，就着豆大的煤油灯灯花缝衣服。月光里筐箩中，有一个针线盒、一块线板和需要缝补的衣裳，线板上一圈圈白线黑线，线上扎着几根细针。

那时物资相对短缺，家家孩子都多，要穿的衣服，通常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一年”。我家姐弟三个，做新的补旧的，针线活没完没了，母亲又是个十分勤劳的人，总让几个孩子穿得干干净净、利利落落，针线活自然就更多了。

记忆中，每晚做完家务，已经八点多钟，母亲才开始做针线活。夜深人静，我睡醒一觉，迷迷糊糊地，母亲依旧一针一线的继续干……后来，有一种能做衣服的机器，用脚蹬，针线自己就能往前走，而且做出的衣服针脚整齐密实，听说这种机器叫“缝纫机”。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在农村缝纫机可是个稀罕物。听说寨上有人买了缝纫机，大家兴高采烈地聚拢去，“哒哒哒”声响起，只见一行密密的针脚排着整齐的队伍向前延伸，速度之快令人咂舌。有了它，做衣服那不是手到擒来？从此再也不用千针万线地缝了，再也不用就着煤油灯熬夜了……人们叽叽喳喳地嚷开了，乡亲们那个高兴劲儿呀别提了！

母亲能干会过日子，在我们那儿是远近闻名的，她平时十分节俭，家人吃得饱穿得暖。记得有一年，卖完晒烟得了一些钱，父母经过再三商量，决定也买一台缝纫机。父亲费尽周折，同在县城上班的姑姑商量，找到了供应票，又借了一些钱凑够三百多块，买回一台“南华牌”缝纫机，铮亮的机身，平整光滑的台板，看着就高兴，摸着就舒心。母亲说当时姑姑现场给她演示操作了一番，她十分认真，回家后自己就不断地琢磨和练习。

这台缝纫机成了我们家最值钱的一件家什，母亲每天种地回来不是在厨房忙碌，就是坐在缝纫机前为我们缝制衣服。从那以后，“哒哒哒”的美妙节奏声，时常在屋子里飘荡，给我家平凡的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

母亲用她那灵巧的双手，为我们缝制出了一份份惊喜和美丽，让我们时时陶醉在幸福里。记得我上小学那年，因家里困难，母亲就扯下一块布，用剪子把它做成正方形，让我当书包用。这不，每天上学前，我就将书和作业本放在里面一卷，夹在胳膊弯儿里，高高兴兴地上学去了。班里的小陈同学，家境比较殷实，书包也是他母亲用缝纫机精心缝制的。书包的正面是八块不同颜色的图案，非常好看。看到小陈的新书包，我羡慕极了。放学回家，我央求母亲给我也做一个好看的书包，母亲便痛痛快快地答应了。晚饭后，母亲开始准备布料，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块蓝色家织布，“哒哒哒”“哒哒哒”，很快一个新颖的书包就做好了。为了增加书包的美观度，母亲又找来了红线，在书包的正面绣了一个醒目的五角星。第二天一早，我就背着新书包去上学，骄傲早已写在我的脸上，幸福充盈我的心中。

母亲没有念过多少书，小的时候，白天要参加劳动挣工分，只是晚上走读过那个年代的“夜学”。她从未学过裁剪，完全是靠自学和摸索。自从有了缝纫机，左邻右舍谁家有缝缝补补的，拿到我家来，母亲都笑脸相迎；遇上那些不会做衣服的，母亲总是贴着功夫儿和针线帮人家做好。年关时分，母亲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为了让大家能在过年穿上新衣服，母亲常常是挑灯夜战，通宵达旦，乐此不疲。有时我一觉醒来，看见昏黄的灯光下，母亲还在缝纫机前忙碌的身影。她动作轻巧，熟练敏捷，穿针引线，将裁剪好的布片一一放好，左手捏住布边，右手按压布料，前拽后送，两手慢慢挪动布料，脚下用力蹬踏着脚板，一阵阵急促的“哒哒哒”声便在屋里荡漾开来。

母亲做针线活和她做事一样，都是一丝不苟，即使是缝补衣服上的破洞或开线，她也要求针脚细密匀称，不留一点线头。有时候发现做好的衣服针脚不够平整，母亲就会返工，用针把缝线一点点挑断，重新再轧一遍，尽量做到精致、美观。

每次用完缝纫机，母亲都会用一块干净的抹布，将整个机身仔细地擦拭一遍，还不忘给缝纫机的每个部件上油保养，用盖板盖好，再铺上好看的盖布。

上世纪九十年代，市场上的服装店如雨后春笋，服装样式也不断翻新。成衣取代了缝纫机做的衣服，昔日扯布缝制衣服的时代已经远去，我也参加工作了，不再穿母亲做的衣裳。然而，当年那些我们曾经爱不释手的“妈妈牌”衣物在淡出历史舞台后，总会留下无数念想，成为永恒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