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咏颜
汽车一头撞进一大片银杏林,迎接我们的,是一场金灿灿的黄花雨。
车刚停下,同伴们就迫不及待地奔散开来,很快,他们就融入更早的一拨人中间。等我来到银杏林下,同伴们三三两两早摆开了阵势,拍照的拍照,拍视频的拍视频。我向来比别人慢半拍,属于慢热型,再说银杏林里的这一场雨,并非为我们而下,它可能来自昨天、前天、大前天,或者已经落了很多天,才积下这厚厚的一层,它并没有刻意为某一个时辰、某一个人的到来而落下,它只是遵循自然规律。认清了这一点,便会自在很多,我们和这满地“黄花”的相遇,便觉舒适喜悦。
相对于花,我更青睐于叶。并不是我不喜欢花,只是花的种类太多,她们就像各有千秋的美少女,拥有众多的追随者,因而多一个或少一个她们都不会在乎。而叶,颜色形态相对单一,喜欢起来就比较容易专一。而银杏叶是最让我动心的,没有之一,因为它既有我喜欢的叶的形态,又有我高攀不起的花的秀色,是叶非叶,且将它称之为“黄花”吧。
黄花把所有它们够得到的地方铺满。十一月的草色,早已枯萎,它们被片片黄花覆盖、渲染,成为一片金黄的汪洋,哗啦啦地流淌着,金浪层层起伏,涌动着向前,仿佛要拍打对面的山峦,但山峦有些远,草色最终化为茫茫金黄的烟雾。
来看黄花的人很多,他们风格迥异、个性鲜明,有的穿红着绿,有的长衫飘逸,总之,怎么出彩怎么来;但他们又千篇一律,无数双手同时举着各式手机、相机,一个人、两个人、一群人,他们摆出各种姿势、跳各种舞,一会儿围成圈,一会儿站成排,一会儿正面,一会儿背影,一刻不停地相互拍照,恨不得把这里所有的美悉数保存下来带回去,或许,这才是人们来这里的动机或目的吧……我也不时举起手机看更远的落叶和更高处的枝干,但我只想看得更清晰,手机和相机保留的所有剪影总归只能断章取义,还不如我完整地看它在眼里、记它在心里。我要的只是这种感受,其他都是浮云。
这是一种纯粹的快乐,一片片金黄夺了眼睛,没错,自然之美会洞开人的心灵。深秋的阳光如一道道佛光,流泻在灿烂的黄花上,刹那间成为一座金钟罩,将整个银杏林笼罩,那么安详静谧。笔直的银杏树干直插云霄,树梢还保留着簇簇黄花,侧枝上因为风的追逐已所剩无几,露出细细长长的手脚。
为了增加观赏期,落花也分先后,更显得它们迷恋人间、有情有义呢。无风的时候,银杏林很懂得营造氛围,你坐在一片片黄花瓣上,金钟罩遮断了世间喧哗,你只剩下你自己,偶一抬头,忽现一滴黄花雨,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翩翩来到你身旁;有风的时候,黄花雨似乎早做好了准备,纷纷扬扬的落,大地似乎是一张宣纸,无形的软毫在上面一勾勒,秋天的阳光即刻为它涂上一层金光,无数瓣花定格在你眼前,整个世界被一季金黄浸染。
人们在这里尽情地说啊、笑啊、跳啊,有人竟然带来了大音响,不远处,一群人手拉着手,踩在厚厚的黄花瓣上载歌载舞。自然是最宽容的,只要你不辜负这份美意,注定会成为它的宠儿。秋阳慷慨地为他们洒满了金粉,他们报以温柔光洁的笑脸,眼神中甚至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和纯净。显然,那些花白的银丝、简洁的舞步暗示他们已不再年轻,但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们拥有快乐呢?此刻,我敢肯定,焦灼、烦躁、疲惫,这些词肯定与他们无关,这是这个时代的代名词,而他们,从这个时代中走过了青年和中年,该经历的早已经历,该淡忘的总会淡忘,淌过许多暗礁险滩,他们终于有惊无险地抵达老年的坦途。他们是最值得快乐的,目光所及,叶之色彩由土黄变为金黄,秋之色彩随之浓稠十分,阳光照耀下来,每个人都舞成了一朵金灿灿的黄花。
带我们在秋色里浪的职业司机向师傅,相对于闹市做商贾,更热衷于执剑走天涯。一路上,既是司机又兼游友,自是少了舟车劳顿之苦,多了欢声笑语之乐,路越颠簸,越容易在秋阳之中轧出一道弯弯曲曲的话辙来。回来的路上,他照常笑话不断,“这银杏叶着实神奇,看上一眼,看啥都是一片黄,眼冒金星啊,索性送大家上西天取经得了。”我们知道手持A照的向师傅又在唬人,就一齐嗔骂他,“你小子真送我们上了西天,下辈子看你不得安宁,这一车的好汉!”“好汉才能得道成仙呢,取经路上风景无限,死而无憾啊……”
这终究是一天的小小插曲。
而我自认为取得了真经,在一头撞进漫天飞舞黄花雨的这一天,无论秋与我相濡以沫,抑或终究相忘于江湖,黄花雨好,阳光好,老年好,秋好,一切都是恰好!我们乘坐着白色小客车,回望去路,一道道金浪步步相送,我们一袭白衣,果然有道骨仙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