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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2月23日

我的瓦匠舅舅

王 军 摄

龙 泉

在我读小学的时候,父母迫于生计,于是举家搬到了舅舅的寨子上,做农副产品加工的活计。那时,每天早上上学,我都要从舅舅家门前经过,他家门前有一片高大的葡萄架子,像块绿色的天幕。穿过架子便是菜地,再走几十米就到了一片宽敞的半斜坡。每到夏天,全寨的人都会在那上面晒稻谷。

记忆中的舅舅,总是穿着沾满黄泥土的工作服,身披黑色围裙,头戴一顶破旧的蓝色毡帽。他的双手,粗糙而有力,那是常年与砖块、黄泥打交道的见证。他的目光炯炯有神,专注而坚定。每当他面对一窑待烧的瓦或一窑待出的瓦时,双眼中便生出一种神圣的使命感,仿佛那些瓦片能听懂他的话语和心声,只要他的眼睛一瞟,手轻轻一挥,砖瓦就像是个听话的孩子。

小时候,我天真懵懂,每天除了玩耍就是给大人添乱。舅舅是做瓦的手艺人,他家一公里外的马路边就是他的“工作场地”。

清晨,舅舅拿着石灰在地上圈出不同大小的区域,接着用水轻轻浇湿,然后挥起锄头把泥巴翻弄起来。他光着脚在泥巴里来回踩踏,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烁。他的表情十分专注,眼睛紧紧盯着脚下的泥巴,时不时从泥巴里拔出一颗小石子。我看着舅舅辛苦的模样,忍不住问道:“舅舅,干嘛不用牛来踩呀,你这样要踩到什么时候?”舅舅抬起头,擦了擦额间的汗水,笑着说:“牛耕了一天的田,很累的。再说,泥里的小石子得越挑越干净,不然会影响瓦片的质量。你过来,给我浇水吧。”于是,我在旁边学着舅舅教我的样子浇水,可我生性淘气,总是不小心把水洒到舅舅的身上,舅舅也不恼,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当泥巴被踩得柔稠以后,舅舅用他那粗糙而有力的大手在地上把泥巴揉成圆团。一开始反反复复地捶打泥巴,直到最后,泥巴被捶打成一个长长的长方形。这时舅舅拿起一个像弓箭一样的细铁丝,瞬间就将泥巴切成一厘米厚的方泥片。只见舅舅两手捧起方泥片,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个比我个头还高,带有轴承的圆柱木桩上,然后把方泥片敷在一个高23、直径有30公分的圆桶上,左手握住圆桶上的木柄,右手拿着一个圆弧形的木刮板,顺时针快速地转动着木桩,然后右手在泥片上轻轻划几下,一个弧形状圆空的泥巴饼就稳稳地立在地上了,再进行晾晒和吹干。

看着舅舅做瓦,我像看到了一件精美的艺术品正在诞生,这个过程中的每一个步骤,舅舅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专注与用心。这不仅是舅舅的谋生手段,更是一种对传统工艺的传承,舅舅就像一位默默坚守的艺术家,守护着这份即将被遗忘的传统工艺。

制作瓦片,是一个需要耐心与细致的活儿。首先要把泥巴制作圆柱中空形状,瓦片在风的轻柔吹拂下,已经出现了一些变化,等瓦片风干之后,便在下面洒上细细的木质粉末,然后轻轻一掰,瓦片下面那四个部分就像是听到了无声的指令,稳稳地停在了合适的位置。就这样,舅舅花费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才准备好一窑的瓦片,接下来就可以进窑装瓦了。窑的形状,从外观上看就像一个圆形的锅盖,装瓦也是装成环形的,下面宽上面窄,中间特意留出一道缝隙,这样不管是在何种温度下,都能够很好地控制每一片瓦土。在装窑的时候,一定要把瓦片堆得结结实实的,不然之前的所有努力就都白费了。

窑装好之后,便到了烧窑环节。这可不仅仅是个技术活,更是考验体力的苦差事。烧窑需要持续忙碌好几个星期,而且在这期间,必须二十四小时随时添煤,要时刻注意窑顶上的气温和水的变化,以此来精准地控制烧窑的温度和时间。如果火烧得太急了,外面的瓦就会像脆弱的纸片一样变成飞片,而里面的瓦却还是红红的,因为温度根本进不去。要是火烧得太慢了,不仅浪费大量的时间,而且烧制出来的瓦片质量也不好。就这样,一整套流程下来,几天时间舅舅瘦了一大圈,但是当看到黄泥巴变成青瓦时,他那满口洁白的牙齿在笑容中露了出来,大家也都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出窑是舅舅最开心的日子,他的脸上洋溢着收获的喜悦。那时候的农村,舅舅为了挣钱补贴家用,几年下来,繁重的劳作把舅舅的腰都压弯了。

舅舅干活十分细致,每一片瓦怎样制作、怎样堆砌、怎样装窑,都有讲究。他常说:“做瓦看似简单,其实有很多诀窍。既然选择了做手艺活必须要对自己负责,对乡亲们尽职尽责。他们辛辛苦苦修起来的新房,决不能因为瓦片的质量问题,住不长久,这样我在乡亲们面前也抬不起头来。做人也一样,要踏实,要有担当,才算是真正的男人。”舅舅对待做瓦的认真态度,不仅赢得了乡亲们的尊重,而且在十里八乡也树立了良好的口碑。

农忙时节,舅舅总是会放下手头的工作,到家里帮忙。那时候放学回家,在田里总能看到他忙碌的身影,他弯着腰,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老黄牛,辛勤地劳作着。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衫,但脸上始终洋溢着满足的笑容,收割庄稼、犁田,舅舅样样在行,他用自己的双手,默默地为他的大家庭贡献着力量。

我忘不了和舅舅在一起的日子。每到吃过晚饭,他嘴里总是弥漫着那刺鼻又呛人的旱烟味,可我却总是乐意爬到他怀里,听他讲那些吓人的故事。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带着神秘的魔力,能把故事中的恐怖场景生动地呈现在我眼前,我依偎在他怀里,他粗糙的大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让我感到无比的安心。

忘不了和舅舅一起赶集的日子。他背着锯子在集市上来回穿梭,锯子在他宽厚的背上随着他的步伐晃动着,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身后紧紧跟着流着鼻涕的调皮的小外甥,就像个小尾巴似的,眼睛里满是好奇与兴奋,东瞅瞅西看看,时不时还会被路边的小玩意儿吸引,停下脚步。这时舅舅则会回过头,用略带责备却又充满宠溺的眼神看着小外甥,然后拉着他继续前行。

忘不了和舅舅一起守窑的日子。多少个日日夜夜,在深蓝的天幕下,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我和舅舅坐在窑前,窑里散发着淡淡的泥土气息,周围静谧得只能偶尔的听到虫鸣声。他就坐在那里,开始讲他年轻时的故事,我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沉浸在他的故事里。

舅舅的瓦匠生涯,不仅是他的奋斗史,也是一个时代的缩影。他见证了农村从土房到砖房,再到小洋楼的变迁;见证了人们生活从困苦到温饱,再到小康的跨越。舅舅的坚守和执着深深地影响着我,他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属于自己的价值,也为我树立一个榜样。当我在生活中碰到困难想要放弃时,总会想起舅舅那坚定的眼神和背影,给我继续前行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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