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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1月28日

杀 猪 过 年

○ 张明华

因为过年,就意味着有连续几天的饱肉吃,所以,小时候最盼望的,就是杀猪。

我五岁就随父母下放到一个十分偏远的小山村。山村坐落在一条沟谷中,几十户人家稀稀落落地分布在沟谷两岸,谷底是田,屋后是土,一寨人就靠这些薄田瘦土养活。当时还是大集体,每天,队长就在田坝中央社屋的晒谷坪里,用铁皮喇叭喊出工,父母就拿着锄头铁锨,随社员们消融在山野里。一年到头劳碌,很难有一餐肉吃,农民没有肉票,要想吃肉,就得靠自己养。社员家里一般都养有两头猪,先得给国家交售一头,余下的那头过年才能杀肉吃。但那时候,红薯包谷要当半年粮,人都没有饱饭吃,猪就更不要讲了,两瓢粗糠与大半锅的野菜搅和,就是猪的家常便饭,只有在临近过年的两个月里,才能吃到些许用来催肥的包谷面面和红薯糊糊。

大人们整天在山野里劳作,打猪草喂猪就是我们这些半大孩子的主要任务。春夏都还好说,田野里到处是野菜,什么青蒿、苦蒿、白蒿,什么蒂蒂菜、鸭脚板、马兰丹,只要勤快,一个早工,总是可以找到满满一背篓。我家的猪,大多从猪崽养起,在没有长成架子猪前,大多是放养,任它们在野地里随意啃食。放猪的时候,我就注意到,猪崽不仅吃野菜,也吃野草,特别是那些刚萌发出来的野稗草、马鞭草、狗尾草,只要被猪崽们见着了,立马就被它们一扫而光。有了这个发现,每次打猪草,我总是比同伴打得快打得多。每户家里都有一把专门砍猪草的刀,比菜刀大,且重。找回来的野菜嫩草,稍微在溪沟里涤荡几下,就被一握一握地按在木墩上,嚓嚓嚓剁得细碎,然后用撮箕倾倒在专门煮猪潲的大锅里,一炉柴火把它焖熟,富裕出来的,就倾倒在用塑料布防渗漏的地坑里,在秋冬青黄不接时,用潲瓢舀出来喂猪。秋冬时节,野外的野菜枯黄老死,打猪草就成了一件苦差事,但这难不倒我们。我们来到挖过红薯的地里,捡拾那些已经枯萎的红薯藤,用水泡发之后,依然是上好的青饲料。更多的时候,是背着一个小背篓,扛着一把小锄头,去挖红薯地的边边角角,一天下来,也能挖到大半背篓被寒冷的湿气沤得快要变质腐烂的红薯,人不能吃,就剁碎了来喂猪。有一年,父母在屋前屋后种了好多南瓜,没开花前,就用南瓜叶作青饲料,结瓜后,就直接把整个南瓜丢在猪槽里。记得喂的是两头约克夏白猪,架子大得很,其中一头去交售时,我骑在它的背上招摇了老长一段路。

杀另一头约克夏时是小寒,早上有很厚的白头霜,沟里田坝全被一层薄冰覆盖。父亲一大早就挑着水桶,撬开冰层去挑田水。下田坎时,脚下一滑,一只水桶磕在石头上,当场就散了箍,杀猪修毛用的水,还是借了邻居的水桶挑来的。杀猪是个强体力活,除屠夫之外,至少还需要三个壮劳力来帮忙。那头约克夏,许是感觉到了末日穷途,在大家还在做准备工作时,就越过猪栏,哼哧哼哧地四处逃窜。屠夫拿着一副套绳,带着三四个人围追堵截,我也握着一只破竹竿,噼噼啪啪地加入了团战。受到惊吓的约克夏慌不择路,窜进了屋旁的竹林里,纵使它有一身蛮力,在密密匝匝的竹竿阵里也无法施展,被大家团团围住,五花大绑地拖了出来,按倒在稍微架空的门板上。起初,约克夏还应山应岭地嚎叫,当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那嚎声就渐次低细,不到半分钟,四腿伸直,痉挛了几下,就再也无声无息了。死猪被移到槽盆里,把烧得滚开的田水一桶一桶地倒进去,就用刨子刨毛,刨得白白净净,再用镣勾倒挂在门前的柚子树杈上开膛破肚。肉砍下来了,分成了几堆,一堆是爷爷奶奶的,一堆是外公外婆的,一堆是舅舅姨娘的,剩下的那堆,才是我们自己的。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喂养出来的猪,终于变成了精精肥肥的肉,而属于自己的,却只有那么一小堆,年少不知事的我,竟然哭了起来,还用很脏的话咒骂正在清理猪大肠的屠夫。屠夫是本寨的,杀一头猪的酬劳,就是一副猪大肠。他不恼怒,笑嘻嘻地说,明年多养一头,就全是你的了。晚餐照例是吃刨汤,一副除了猪大肠在外的猪下水,再加一刀槽头肉和半盆子猪血,萝卜白菜一股脑儿地使劲下,最后还是被吃得刮锅刮罐,连一片辣子皮皮都没有剩下。那一小堆肉,被父母腌成了腊肉,挂在灶门口的炕上烟熏火燎,不消几日就蜡黄飘香,诱人得很。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了,就用刀割下一片来,塞进嘴里就满口生津地咀嚼。为了不让父母发现,我耍了一点小聪明,用锅灰把刀口涂抹地黑黑的,不注意,还真看不出来。

若干年过去了,全社会的日子,都随着岁月的更替一年年好起来,少年时对肉的渴望,也一年年在减退,即便连续几日,餐桌上没有肉食,我的进餐也是津津有味。但多年来,我却一直热衷于吃刨汤,只要有人相邀,每次我都是场上吃得最为欢喜的那一个。今年的小寒日,也是大白头霜,迎着朝阳正在晨跑的我,接到了儿时发小的电话,说今天他家要杀四头猪,邀我前去吃刨汤。欣喜若狂的我,赶紧终止了跑步,洗澡之后就驱车前往。好几年没有回到老家,山寨的模样变得更加洋气,以前的木屋全都不见,一栋栋别墅在绿树翠竹的掩映下格外耀眼,以前追赶约克夏的村巷小道,已经是平整的水泥路,车子可以开到每家每户的院坝里。发小在外打工几十年,家底子厚得像猪板油,现在年纪大了,就在家里开了个烤酒坊,用本地玉米烤制包谷烧,销路好得很,一年用酒糟喂养出栏的肥猪就有四十多头。村里的老屠夫早就作古,他的儿子接了班,杀一头猪的酬劳也已不是一副猪大肠,而是一百块钱。那四头肥猪从猪栏里被赶出来,虽是黑猪,但个个皮肤都呈粉红,比当年我的那头约克夏漂亮多了。我问发小,杀四头猪,怎么吃得完。他呵呵一笑,伢崽们都在外头做事,年后出门,要多少拿多少,反正放在车子的后备箱里,又不要他们出力。在他们忙着杀猪的那段时间,我随意地四处串门,看见户户人家的灶炕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肉块。

下午的阳光明明朗朗暖暖和和,我们围坐在院坝里吃刨汤。照例是猪下水和槽头肉一锅煮,照例是白菜萝卜胡乱地下,但因为有了新酿的包谷烧,一个二个的脸,都红扑扑的。新年的菜肴,一定比刨汤要丰盛,新年的酒哩,一定比现在瓷碗里的更高档,还有烟花焰火,一定会把山寨映照得更加娇娆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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