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磊

小时候，每个正月十五的晚上，父亲便带着我，打着灯笼，在屋里屋外“照旧”。

首先照的是家人，孩子先照，老人次之，据说照过灯笼后，在即将打开的一年里，家人便会健康平安。接着，照圈里的猪、舍里的牛、树上的鸡，以及棚里的鸭，照它们的想法，跟照人相同。再照庭前屋后的树，这样，花树能多开花，果树会多挂果。父亲还将粮仓扒开，让我们照一照里面的粮食。据说，被照过的粮食，到了夏天也不会生虫。待家前屋后都照过一遍，父亲便领着我们去照田地，一边照一边说：照蝎子、照蟑螂，照得害虫无处藏。大概有借助灯光，驱走虫害之意。

照灯笼，真的有祛病、消灾、驱虫的功效吗？其实未必，不过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祈求平安健康、风调水顺罢了。民间关于正月十五挑灯笼，有个歇后语叫作：外甥打灯笼——“照舅”。据说，古时候，每年元宵节前后，舅舅给外甥送花灯，祈愿他们能够健健康康长大成人。在舅舅点亮灯笼时，灯光第一个照亮的，自然是舅舅本人，因此就有了“照舅”的说法。我记得，小时候挑灯笼时，大人会说，你舅舅躲在灯笼里呢，你冲着灯笼喊，看他答不答应。我对着灯笼口，大喊“舅舅、舅舅”，里面烛火扑朔，像是舅舅通过灯火应答。

当时，我挑的是父亲制作的纸灯笼。它的骨架大多是芦苇做的，有时也会用高粱的秆皮和竹条。我们将这些植物茎秆或者表皮，简单加工成一种柔软、细长的材料，俗称之为“篾子”。用篾子扎好的灯笼骨架，再粘上红纸，一个灯笼的主体便大功告成。如果没有红纸，就先用白纸糊，最后再用红墨水将白纸涂成红色，总之，一定要做成红灯笼。灯笼里面的灯火，有的用蜡烛，有的是一盏简易的油灯，所以挑着灯笼走路，要格外小心。

有一年，父亲刚做的一只大灯笼，比我的个头还要高。我挑着它，走到村西头的麻脸叔家。那叔说：你的灯笼底下怎么藏着一只蝎子，不信，你翻过来看看。父亲说：你别听他的，他是骗你的。这是大冬天，肯定没有蝎子。可是，我还是有些好奇，趁父亲不注意，把头歪到灯笼底下找。我歪头时，灯笼也歪了，火苗便把灯笼烧着了。这一课对我的教育太深刻了，所以，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如今，父亲已老，我也行走在变老的路上，每年正月十五，便带着儿子回老家，挑着灯笼把旧物照一照。现在的灯笼，大多是塑料做的，里面的灯改成了电灯泡，挑起来没有那种忽明忽暗的感觉，也就没有了挑灯笼的氛围。于是，我学着父亲的做法，给儿子扎了一个纸灯笼。儿子问我，为什么每年都挑灯笼？我说，照旧呀。说完，突然想起以前对着灯笼喊舅舅的事来。我对着灯笼小声地喊：舅舅、舅舅。灯笼里的火光又晃动了起来，仿佛舅舅在应答。

我有三个舅舅，去年和前年远行了两个。我以为他们去了很远的地方，没想到，他们竟然躲在了灯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