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全媒体记者 张 谨

题记：钢火烧龙，不只是一场烟火盛宴。在这场火光中，没有退缩，没有懦弱，只有民族的血性。这是一年一度的火的洗礼，是民俗文化的自觉传承，是野性与不屈的楚风气象，是钢火迸溅中的生命狂欢，是血性基因的现世觉醒，是久违的生命状态与刚健的湘西精神。以火淬魂，以钢锻骨——这是一场跨越时空的生命仪式，是澎湃生命的自然回归。

站在吉首市马颈坳镇斑驳的南方边墙喜鹊营下，指尖触碰到的，不仅是明清土石的粗粝，更是时光淬炼的民族密码。

湘西南方边墙沿线，从凤凰阿拉到吉首河溪、马颈坳，再到花垣边城茶峒，皆有元宵烧龙习俗。几百年来，喜鹊营边上的马颈坳钢火烧龙以狂野、血性、彪悍闻名远近。当冷兵器时代的硝烟化作节庆的钢花，这条始于明清的火龙，便成为解码湘西精神的活态基因库。马颈坳百姓混居的姓氏谱系里，藏着军屯文化与苗疆智慧交融的生存哲学、对抗与共生的永恒命题。

元宵节前夕，人们开始用竹子编扎龙头龙身，用手臂粗的竹筒灌制钢火，俗称“花儿”。正月十三与十五，锣鼓声响，舞龙的汉子们便从四方朝声响处汇集。天色暗下来，钢火燃起来，长龙便朝火光中冲去。烈焰最炽处，便是龙头的方向。

舞龙人沿着街巷，给各家各户拜年送平安。户主们在家门口置办包谷烧酒、香烟、酸萝卜、糖果等用作答谢。汉子们赤着上身，在火光中腾挪跳跃，口中高喊：“要酒、要酒，要花儿、要花儿……”若钢花爆燃过猛，火光与白烟霎时齐起，景象壮丽，口哨与呐喊便如潮水般从人群中涌出。

舞龙人中有不胜酒力者，倒地倚门小憩，癫狂中透着亢奋，醉意里蓄积力量。那神秘的纹身与酡红的面庞，竟透出几分楚辞《九歌》的巫傩遗韵。行进舞动时，有人仰天长啸，整条街巷化作燃烧的楚辞长卷，重现楚地先民战天斗地的精魄。

当工业文明的车轮碾碎阳刚图腾，马颈坳的钢火却将“筸军”的血脉锻造成对抗“伪娘文化”的利刃。这让我想起1937年嘉善阻击战中的湘西子弟——同样的火把，在88年前照亮杀敌的刺刀，而今淬炼出文化自信的锋芒。每一道烈焰都是给“矫饰时代”的一记耳光。生活中，这些血性汉子总需要情感合理释放，正如巴西的桑巴舞、西班牙的斗牛、美国的摇滚音乐，也都是人类共通的力量与精神的呈现。

民俗现象皆需土壤与时间的培育发酵，许多传统已在时间长河中悄然消逝，而马颈坳钢火烧龙、沅水端午龙舟赛、矮寨百狮会，却因百姓自发的传承得以留存。所谓非遗传承，不过是将祖先的热血，酿成后人举杯时眼里的光。

我从20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拍摄钢火烧龙。四十年来，每到元宵，我都要用相机与文字记录那道生命燃放的光，它包含着勇气、真诚与不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