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本报全媒体记者 彭 宁
从湖南吉首到甘肃敦煌,导航显示最近一条路的距离是2469公里。这意味着,往返至少5000公里,也就是传说中的“万里”。
看我心心念念又踟蹰不决,队友爽快表态:想去就去,敦煌而已,行即到耳。
于是,大年初二出发,春节假期接续3天公休假,这个蛇年春节,我们一家四口,用时9天,往返万里,奔赴敦煌,来了一场青甘大环线反季自驾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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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游青甘,是妥妥的“反季”。
这条自驾线路绕行青海省、甘肃省,全程约3000公里,沿途有湖泊、草原、戈壁、沙漠、雪山……几乎涵盖除海洋外地球上所有的地形地貌。由于纬度高海拔也高,冬季沿路气温几乎都在零摄氏度以下。
出发前做攻略,所有声音集中在一点:冬季走这条线,除了冷这一个缺点,其他全是优点。
首先是人少,不挤不排队。2024年夏,敦煌鸣沙山万人星空演唱会刷屏各短视频平台,可见当地旅游之火爆。我规划暑期出行时也尝试着预约莫高窟门票,但可选日期显示全部售罄。此行则毫无“约票”压力,所有景点门票随约随有,景区里也寥寥数人,可悠哉畅玩。
其次是划算,性价比极高。沿线几乎所有景区都有淡季优惠政策,有的免票,有的半价。莫高窟不仅门票优惠,还比旺季增开4个普窟,可以一次性观赏12个普窟。这成为吸引我出发的最强动力。
再是值得,风景太珍贵。苍茫辽阔、深邃空远的大西北,因冬季而多了一份独特的温柔。这温柔,是半遮半掩的茫茫白雪,是晶莹铺展的幻蓝湖冰,是蔓延向天的金黄枯草……这些在旺季都是见不到的。
当然,冷也是真冷,和南方完全不一样的“干冷”“硬冷”。特别在青海茶卡盐湖时,被零下十几度的西北风猛吹,整个人都是懵的,脑子完全停摆,裸露的口鼻也不再属于自己,空留“除却西北不是风”的惊撼。
好在我们提前做了充分保暖准备,沿途也多遇到阳光明媚的晴天,再加上北方成熟系统的供暖保障,这点冷与一路收获的美丽、感动、震撼相比,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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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反季,我们走的也是“反向”。
按常理,大多数人会先走青海段,自东向西经青海湖、茶卡盐湖、大柴旦,翻过当金山垭口进入甘肃到敦煌,再自西向东沿河西走廊经酒泉、张掖、武威到兰州。
我们却先走的甘肃段,经乌鞘岭隧道穿祁连山脉进入河西走廊。这是我坚持的方向,因为这也是中华民族历史上那些赫赫有名的开拓者和守护者出发的方向。
他们是凿空西域的张骞,是远嫁他乡的解忧公主,是封狼居胥的霍去病,是西行取经的玄奘,是筑嘉峪关的冯胜,是收复新疆的左宗棠……沿着河西走廊,他们或持节远行,或和亲安国,或挥师西进,或求法问道,或筑关戍边,或拓展疆土,留下探索、交流、融合的故事与足迹。
这些从课本、小说、影视剧中熟悉了解的人与事,那些曾经反复背诵而融入文化血脉的诗与词,就沿着河西走廊朝你奔涌而来。
一路思绪翻涌,我突然意识到视线中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存在——祁连山脉。它始终占据左车窗外的大部分视野,由起伏的雪顶、褶皱的山脊线、或深或浅的青黑山体构成,拔地而起,与天相接,陪伴我们一路向西,忽远忽近却一直都在。
心里一阵触动,想到它陪伴的可不止我们,还有千百年来所有在这片土地上生长生活、辗转停留甚至仅仅路过的人们。时光流转,生存与繁衍、相聚与离别、游牧与农耕、冲突与融合、战争与和平、成功与失败……人们在这里经历的一切,都被这绵延近千公里的祁连山脉温柔且坚定地注视与陪伴过。
人生第一次,我对亘古沉默的大地山川有了如此亲切的感知,甚至被感动,这或许就是“行万里路”的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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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是我们此行目的地。
我努力尝试向13岁的女儿和5岁的儿子解释我为什么如此向往敦煌。这里是中国、印度、希腊、伊斯兰四大文明交汇地,这里有延续近千年的莫高窟,这里珍藏五万多件改写中国文化甚至世界文化的“敦煌文书”……
但对于幼童和少年来说,这所有的珍奇厚重,竟然都抵不过鸣沙山玩沙、青海湖踩冰甚至阳关射箭对他们的吸引力。所以,在莫高窟看完第10个窟,两个娃就赖在温暖的阳光里不肯再走。
我有些气急败坏,“跑了这么远的路,如此难得的机会,怎么可以半途而废?”好在队友情绪稳定,及时宽慰道:“每个年龄段有自己喜欢的和能够理解的,你不要强求。”于是,我独自看完了余下2个窟,还躲在最后一个窟里泪流满面。
这里不得不再次感叹淡季出游的好处。今年春节假期,莫高窟向游客开放极具代表性的12个窟,比平时多出4个。每个洞窟配备专职讲解员讲解,还接受游客提问。这12个窟各有侧重,从洞窟制式、壁画、彩塑、供养人等不同角度展示莫高窟。
我最喜欢的是第17窟和第148窟。
第17窟就是举世闻名的敦煌藏经洞。这一方仅7平方米的局促空间,在大漠中封存守护五万余件佛教经卷、社会文书、刺绣、绢画、法器等资料和艺术品近千年。这批文物于1900年被意外发现,时间接续七个世纪,涵盖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几乎所有领域,拥有古汉书、龟兹文、粟特文、梵文等多种文字,数量惊人,举世罕见。
站在这里,你能清晰读懂,从千年前发愿开窟的乐僔和尚,到无意间开启藏经洞的王道士,再到常书鸿、段文杰、樊锦诗等一代代敦煌守护人的坚定信念。时光洪流里,个人何其渺小,但人类文明的信仰却如磐石,同莫高窟一样,屹立不朽,千年不灭。
第148窟是此行最后一个窟,又叫涅槃窟。涅槃的释迦牟尼面朝东方横卧,枕手累足,目微闭,唇微抿,神态安详静谧。与他形成反差的,是他身后72身佛弟子举哀像,有人悲痛,有人哀伤,有人肃穆,有人泪流满面,有人捶胸顿足,有人合掌静思……讲解员的声音传来,涅槃是佛教核心概念,是对生死轮回的认知,弟子们的反应正呈现了各自修为深浅、境界高低和对涅槃的不同理解。
在这“点睛”一般的解读里,我泪如雨下。原来,我们芸芸众生也像这众佛弟子,或痴或悟,或觉或迷,凭着各自的修为与境界,度人世间的喜乐悲离。
走出第148窟,蓝天白云,阳光明媚,孩子们奔向我,我擦掉眼泪,紧紧拥抱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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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趟“特种兵”旅程,孩子们有个生动的形容——组团打副本。与工作学习这样的“主线任务”相比,旅行确实像一个游戏副本,还能收获意外的技能或装备。
大多数时间,我们都在车上路上度过,很多顿饭就在高速服务区里解决,因为路程实在太远了。
那么,收获呢?
风景之美无需赘述。“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大西北的壮美已被反复吟唱赞颂。
风景之外,我们对这“万里之行”还有没有什么更多的期许呢?
从湘西一路北上,翻过秦岭,气温骤降,落在车窗上的雨滴瞬间变成了雪花。我一时忍不住惊呼,后座却传来女儿淡淡的声音,“秦岭淮河一线是1月零摄氏度等温线、800毫米等降水量线分界线。我刚刚背过……”
这句初闻波澜不惊、细品怨念深重的“我刚刚背过”,令我笑得人仰马翻。这应该就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写照与具象,也是我们周游天地去看更大世界的期许。
那么,旅行的意义是什么?
我觉得,是见天地,是耕自心,是与天地万物对话,是对内心世界深耕,是保持对外对内的好奇与探索。
这是我们不断出发的原因,也是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