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建
或许是年纪大了喜欢回忆,或许是童年的雪年太过美好,又或许是内心深处那份对雪年难以割舍的情愫,以至于我对雪年总是充满无尽的期盼与渴望。
随着新年的脚步渐行渐近,这份对雪的期盼如同春日的潮水,汹涌澎湃,无法阻挡。近日来,我最关心的便是天气预报。想的是它,看的是它,梦里萦绕的还是它。晚上看完新闻联播,必定留意天气预报;早晨起床第一件事,也是打开手机浏览天气情况。令人遗憾的是,竟没有一丁半点的雪的踪迹。在望眼欲穿的等待中,六、七十年代那些有关雪的画面,像放电影一样不断在脑海中清晰再现,使我愈加期待雪的到来。
记忆中的雪,总是随着年的节拍轻盈欢快而至。它们纷纷扬扬、飘飘洒洒、温温柔柔,充盈天地,滋润万物。那时的雪,该来时来,该走时走,不早不晚,不大不小,恰到好处。它既不会像暴雪冻雨那样动辄成灾,也不会小雨夹雪不湿地皮地敷衍了事,更不会吝啬到一粒雪籽、一片雪花都不愿降落。天空仿佛有一只无形的魔法大手,将山村勾勒成一幅洁白如玉的美丽画卷。楼房的瓦面、青石板路、嫩绿的油菜、闲逛的小狗,以及原野上的小径、树木、石头、草堆、沟渠等,全都披上洁白的纱衣,晶莹剔透、耀眼夺目、纯洁无瑕。遥望四野,皑皑白雪,如玉如银,似梦似幻,令人心旷神怡。目光所及一切都是那样的和谐美好,身心随之沉浸在一种宁静与平和之中。任何人在这无边的洁白面前,都会瞬间被融化,变得柔软而充满温情。
挑水的男人、赶集的老人、出门的村妇、玩雪的孩子,他们的衣服、眉毛、头发、笑容都染上了素净的白色。鱼儿在结冰的小溪中游得更欢,鸟儿在雪地上啁啾觅食,松鼠在树梢穿梭追逐。村妇在冒着热气的水井边捣衣洗菜,家长里短地憧憬着美好生活。山村上空的袅袅炊烟与漫天飞舞的雪花相互交融,分不清那是雪、是烟、还是雾,虚无缥缈、隐隐绰绰、美不胜收。
此时,养猪场传来阵阵猪嚎——生产队开始杀年猪了。村民们或提着篮子,或端着面盆,或背着背篓,“咯吱、咯吱”踩着绵厚的积雪,有说有笑地朝养猪场走去。尽管分配的肉不多,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笑容。这是他们一年辛劳的回报,也是家人享用美食的难得的幸福时光。有些孩子等不及回家炒来吃,直接扯下一小片肉在熊熊燃烧的火塘上烤熟。鲜猪肉用盐腌后挂在灶门前熏烤腊肉。过年顶多只能拿出三五斤腊肉和萝卜、海带、油豆腐等一起炖煮,将肉的油水和香味发挥到极致。肉少讲究不起,但萝卜白菜等小菜必定是要多放的。
孩子们爱吃肉,但更爱雪。从第一片雪花开始飘落,他们便迫不及待地开启了新年的快乐旅程。此时此刻,在孩子们心中,有没有全年难得一吃的美味猪肉并不重要,有没有新衣新鞋新帽新书包也无所谓,有没有压岁钱、糯米糍粑和糖果吃统统不在话下。他们只想仰着脸、张开嘴迎接从天而降的雪花;只想走进田野、山林,学大人召唤一两只土狗在雪地中嗅闻搜寻猎物的踪迹;只想堆雪人、打雪仗,争分夺秒地在雪融化之前尽情嬉戏打闹;只想踏着厚厚的冰雪追赶走村串寨的乡村舞龙队,捡拾地上尚未炸响的鞭炮;只想去山上高大的青石檐上摘取足有人高的冰凌,一路吆喝着扛在肩上,像英雄般凯旋而归;只想用辛苦积攒的零花钱买回小挂鞭炮,拆散了一个个埋进雪地里燃放,然后看着雪地里绽放出一朵朵鲜艳的小红花,拍手笑得合不拢嘴;只想穿着垫满干稻草、极不合脚的胶鞋,尾随父母爬山越岭步履蹒跚地走亲访友,以获取几毛一块的压岁钱;只想不辜负这位等了一年如期而至的,倘若错过又得再等365天的守信用、重情义的好伙伴——雪。
妻子跟孩子们一样,对雪也是满怀期待。她在郊外租种了一片橘园种菜,因久旱无雨且年关将近,等雪的心情十分焦灼,总企望天气预报能带来雨雪降临的意外惊喜。过年的日子屈指可数,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雨雪光顾,气温反而逐日升高,早春的气息已悄然逼近。庄稼没有松软厚实的“白铺盖”保暖,缺乏清冽甘甜的雪水滋润和杀虫,长得病恹恹的,毫无生机——萝卜糠了,菜叶子焦黄了,大蒜、芹菜也蔫头耷脑的挺不起腰杆。为保证过年能吃上新鲜蔬菜,我和妻子只好肩挑手提地给庄稼浇水,希望它们能度过这个干冷无雪的冬天。
在等待中失望,在失望中等待!我在等待一场不期而遇的丰年瑞雪,等待一场天空与大地的热情拥抱,等待一场荡涤灵魂的精神洗礼。——雪啊,归来吧!飘落吧!再让我们重温一次记忆中的美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