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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2月22日

崖顶有居舍

方 荣 摄

杨凤举

云贵高原的脚趾尖从腊尔山台地溜下,形成两头羊山地十八苗寨。这里被峡谷环绕,地势险要,曾是抵御匪乱的天险。

崖顶的叭仁村,“叭” 在苗语中是末尾,“仁” 是山脊,名字精准概括了它的地貌。新中国成立后,叭仁村鼎盛时有九户人家,包括迁居的龙家和下放的杨家(我家)。后来,龙家搬走,我家也因政策落实迁回县城。如今,小村住户寥寥,只剩下几十年、上百年前修建的土墙青瓦房。

从凤凰古城出发,沿 209国道到吉信镇,再往山谷行进,经过万溶江村到达两岔河,爬坡至山顶,便到了老药场。这里曾是人民公社开发的药场,栽植黄柏、杜仲、麦冬等药材,可惜效益不佳,早已废弃。从老药场分路右拐,是通往叭仁的村级路,全程十公里,沿途风景秀丽。

两岔河处有一条古道,可蜿蜒攀爬至叭仁村。崖壁尽头,古道由百余级凿山开石而成的石阶组成,其中一处山石夹道仅容一人通过,随着叭仁原住民逐渐搬离,这条古道已被废弃。

2017 年深冬,我与朋友出城观景,在冰雪中来到老药场。因车无法前行,我们便停车赏雪。随后,大家提起叭仁村,勾起了我童年的回忆,于是决定前往小村一探究竟。四十年后重返叭仁,眼前的景象让我感到陌生。曾经宽敞的晒谷坪变成了狭小的停车场,茂密的竹林变得稀疏,高大的古树不见踪影,熟悉的石板路也破损不堪。许多人家搬迁后,老房子破旧不堪,锁着门,满是岁月的痕迹,让我心中充满惋惜和伤感。

去年,听说叭仁村已被改造成民宿,我心中既欣慰又好奇。前几天,我和哥姐们一同前往叭仁一探究竟。

到达叭仁时,不巧下起了中雨。我们来到小时玩伴志明家,屋内有施工的民工正在准备餐食。通过与他们交谈,我们得知民宿老板姓石,是母女二人,民宿名为归舍,包租了村里所有老房二十年,租金一次性付清。目前,他们正在修整村里的通道,并在村外小山头修建苗家祭祀追思的 “炯”。

志明家外有个小院和村道,隔路是一片油菜地。大嫂说,这里曾经是村集体库房,烧过两次。我记得库房高大,木柱粗壮,楼扎木板,还有木质板梯。一次火灾中,浓烟夹着火苗翻滚,大人们用长竹篙捅开瓦片,火苗才窜出屋顶。

大哥指着菜地外的一块地说,我们下放时,最初借住在吴陈法家的茅草房。吴陈法独身,脑子不太清楚,还有口吃。我们几个小玩伴曾学他说话,结果我和另一个叫吴安国的,口吃了好多年。我家在叭仁的第一个住房就在吴陈法家边上,是村里搭建的三间茅草房。后来,我们借住在欧家的瓦房,欧家因搬迁到两头羊大寨子,空出了房子。大嫂说,一开始欧家不肯出借,后来因为房子垮了半面墙,才答应借给我们住。

我们走到借住屋的原址,当年的瓦房已不见踪影,只有石基露在外面,上面长满了竹子。我不禁猜测,是不是因为我家是篾匠之家,所以这里才保留了如此茂密的竹林。父亲、大哥、二哥和大姐都是做竹器的高手,他们编织的竹器不仅形状美观,而且品质上乘,在吉信集市出售时,价格比同类产品高出三分之一,为生产队赚了不少钱。

从竹林出来,是当初进屋的长石阶,有六十多级。大哥指着其中一级说,我小时候常常坐在这里吃大拇指,左手大拇指格外白。我也隐约记得,好像是在大拇指上涂抹了猪胆汁,才改掉了吃手指的习惯。

在叭仁的记忆中,最深刻的是一次生产队的忆苦餐。那次餐食在生产队长家里制作,全村老少都参加了。食材是少量碎米、包谷粉末和灰萝卜及叶子,切碎后先煮成稀粥,再放入灰萝卜焖熟。每个人一大碗,吃起来苦涩难咽。当时粮食产量低,一九七二年大旱后,生产队更是没什么存粮,日子过得很艰难。大姐还说起,那年她找野菜,被村里干涉和警告。而我则对那段天天吃土豆的日子留下了阴影,直到四十岁后才慢慢接受土豆丝这道菜。

另一件让我难忘的事是卖荆条和山竹竿。从山里砍回来后,捆好扛到十五六里外的收购点。去的时候不觉得重,下山时还能慢慢走,可过了万溶江村子,体力就开始透支,尤其是上那几百米的坡路,每一步都像在攀登山峰,心里烦躁得很,恨不得把肩头的荆条丢下崖去。

如今,叭仁村只有六户人家,房屋大多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只有两栋是后来修建的。吴安国家的房子规模最大,有大门、围墙、正屋和厢房。归舍的石总对这些房子进行了维修和室内装修,将其改造成民宿。目前,吴安国家外面正在铺设青石板路,还通了自来水。

过去,叭仁村水源不丰,缺水严重。天稍微干旱,饮水就不够。大哥曾到几里外的山下溪流担水,来回需要半天。我和姐姐也多次在村子下面的两个水井守水。守水分为白天和晚上,白天我们时刻留意井口,一旦没人就赶紧去舀水。缺水时,泉水细流,每积蓄小半瓢水,我们就快速舀进水桶,铝制瓢刮擦井底石板的声音至今仍在我耳边回响。晚上守水,我和姐姐都不敢一个人去,水井外还排着其他人家的水桶,大家都在等水。春夏水丰时,泉水会溢出井外,秋冬季节则常常需要通宵守水,四周寂静无声,让人感到害怕。

我们向民工询问自来水的来源,他们也不清楚,只知道水流很细,没有水压。随后,我们去小山坡看了正在修筑的 “炯”,这是苗家祭祀用的附属景观建筑。

不巧的是,村里正在施工铺石板路,石总也不在村子,几家民宿屋都锁着门,我们无法进去参观房间陈设。雨一直下,大嫂没伞淋湿了,催促我们上车。我在停车场找到石总的电话,与她通了话。石总很热情,介绍说归舍有客房九套,外旧内新,半年前已开始接待客人。她出于对传统民居消失的痛惜,出资租赁和改造了叭仁村所有旧房,希望能将其原貌保存下来。叭仁村偏居一隅,环境幽静,适合那些追求极简生活、注重内心的人。关于用水问题,石总说县里对民宿项目很重视,配套建设了引水工程,将从九公里外的高山村引水过来建水池,彻底解决用水困难。

我们开车离开,来到两岔河。哥姐们望着窗外,试图在杂乱的树丛中找到当初上坡的小径,却已不见踪迹。随着叭仁原住民的搬迁和生活方式的改变,这条路已完成它的使命,回归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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